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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代死了,密碼埋在《五十度灰》

1928年1月11日,英國小說家湯瑪斯·哈代逝世。

The Snow It Melts The Soonest(雪融化最快)是2008年BBC出品的迷你電視劇《德伯家的苔絲》的主題曲。

湯瑪斯·哈代活到了該死的老年,心臟被取了出來,安放在故鄉的斯丹斯福德。其他的一切,肉體、骨架,被一把火燒掉。

哈代死後睜著一隻眼睛,盯住他的隱私:他銷毀了大部分私人文獻,親自撰寫了本人的官方“生活”。

著手這項工作時,他77歲了,風燭殘年。那是一九一七年的黑暗漩渦。他和妻子合作編寫他的生平,死後藉由妻子的名字發表,先發制人,使那些缺乏悲憫的傳記作者知難而退。

11年後,他死了。死後一手遮天,聲音無處不在。他比尼采的死好多了。

我幾乎聽到他隔著九十年的笑聲:嘿,先生們,我把我生前的一切私人材料銷毀了,包括這具佈滿老年斑的皺巴巴的肉體。從此之後,你們除我以外,無從知道我是誰。

哈代是清楚那些古老的道理的。私人材料不能留下,要把一切燒毀:盲詩人荷馬是一個風中的名字,蘇格拉底是對話中的角色,莎士比亞沉默如謎。

但是,他的心臟留了下來,埋在斯丹斯福德墓地。

熾熱的心臟啊!我一定要去拜訪一次斯丹斯福德。因為沒有哪個英國作家的胸膛中燃燒過這麼寶貴的東西。

黑壓壓的文學叢林中,英語已被剝奪了尊嚴,變成繁盛的辭藻。那些顯赫的文學貴族,搖身一變,成了T. S. 艾略特之流。他們批評哈代的小說缺乏激情,文字過於樸實。

石匠的兒子哈代,卻比他們明白得多,他是古老質樸的最後守夜人。他的作品悲愴沉鬱,偉大到平淡。

但是,他的胸膛被挖空了。新時代的讀者,沒有人願意專程拜訪他了。我卻要去斯丹斯福德。我要為他痛哭啊。

因為苔絲死了。

我的繆斯,安提戈涅、貝亞特裡奇、苔絲狄蒙娜的最後一個後代,死了。純潔的女性從此離場。出走的娜拉登上歷史舞臺。

《德伯家的苔絲》BBC 08年四集迷你劇,改編自湯瑪斯 • 哈代同名作品。傑瑪·阿特登與“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主演。這版四個小時的苔絲真的很美,縱然是這樣一個悲傷的故事。

哈代引用莎士比亞,悼念苔絲的死亡:“可憐你這受了傷害的名字!我的胸膛就是臥榻,要供你棲息。”

 “典刑”明正了,高杆上升起一樣東西,在風裡展開。埃斯庫羅斯所說的那個眾神的主宰,對於苔絲的戲弄也完結了。

這場死亡,意味著一個老人守護的古老傳統從此斷絕:苔絲之後的女性遭遇著什麼?出走的娜拉背後隱藏著什麼?精神的黑洞中窺視著什麼?我從一堆一堆最新的文學作品中尋找答案,我從蕭紅、丁玲身上尋找答案,卻只找到一片渾濁的虛無。

哈代明白一切都不可避免。沒有人能逃脫神聖的注目。無論高舉什麼嶄新的主張,說出什麼響亮的口號。

他是悲劇詩人的後代。

我想起來一部風靡一時的美國色☆禁☆情片《五十度灰》。豆瓣評分5.0。恰如其分。但劇作者有一些隱藏的表達,影評人們卻只是盯著女人的胸。

我來注意那些被他們忽略的細節。

《五十度灰》開篇很有意思,校報記者安娜說自己是修英國文學專業。有性虐癖好的大財團董事長格雷問:夏洛蒂·勃朗特,簡·奧斯丁,湯瑪斯·哈代?

安娜回答是:哈代。格雷說,我以為是簡·奧斯丁。

正因為回答是哈代,才有了第二次約見。那是個咖啡館,安娜說自己母親是浪漫派,被格雷問後說及自己,她說她主修英國文學,所以一定得是浪漫派。

但是,她真的是浪漫派嗎?

格雷於是不忍心,決定放棄他的施虐計畫。顯然,如果安娜真是浪漫派,她就絕不可能喜歡哈代,就只配讀簡·奧斯丁,也就不是格雷的施虐對象了。

後來格雷送來《苔絲》的初版做禮物,卡片寫有裡面的幾段話,那是苔絲陷入不潔後,埋怨她母親的話: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男人的危險?

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曾經心為之動。《五十度灰》以此劃定兩種命運:簡·奧斯丁或者哈代。

哈代的作品是古典式的悲觀,代表著靈魂的氣度。英國的小說家中,這樣的人實在不多,英國人喜歡玩紳士的風雅那套鬼東西。

我的一個不再年輕的朋友,有一次造訪我。他回憶起兩年前的事情。他說,當他還在戀愛的時候。有一次在數千公里遠的地方,未婚妻發資訊問他:“咱家有哈代的苔絲嗎?”他說,有啊。

然後補了一句:“英國作家裡哈代算是會寫作的。”

後來一切完蛋了。他愛過,付出過代價。往事的回憶如同刀尖。每次想起女人,他就說莎士比亞的話: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

他知道,哈代的苔絲不見了。

他想他懷抱沉痛,但內心深處又充滿巨大的悲憫。

文 / 金 赫

編輯 / 王碧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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