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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誰愛查字典?家長,賭徒,地下党

著名的荒島問題這樣問:如果一個人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小島,只能帶一樣東西,你帶什麼?

我的選擇是:一套字典。

不過,馬特達蒙的答案應該是土豆吧

作為一個字典愛好者,我熱衷於收藏不同主題、不同版本的字典。它們不總是工具書,我常常會拿它們當故事書看,因為從不同字典裡查同一個詞,字典背後編纂者的形象性格就會躍然紙上。

比如同是dog這個單詞,大部分的英語字典都會一本正經,像牛津高階英語字典這樣,給出個標準釋義,“一種擁有四條腿一個尾巴的動物,通常作為寵物存在,或者被訓練成為輔助狩獵或是看守工作的助手”,只有朗文英語詞典會冷不丁地矯情一下,“狗,人類最好的夥伴”。

跟英語字典一樣,博大精深的漢語字典世界也少不了樂趣。生活在1990年的中國人在12月3日這天完成了一個大工程——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漢語字典《漢語大字典》出版完成了。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收集漢字單字最多、釋義最全的漢語辭書,凡古今文獻、圖書資料中出現的漢字,幾乎都可以從中查出,被聯合國編入《吉尼斯世界大全》。

全書超過2000萬字,第一版收錄楷書單字5.6萬多個,1986年出版第一卷,一直到1990年12月3日這天才最終出齊全八卷。人們在人民大會堂為它開慶功會,當時還有日本學者撰文評價:“無論誰來看,這一事業都是和修建長城一樣艱巨的大事。”

這套字典跟它的時代一起到來了。身為《漢語大字典》編寫方案起草人的汪耀楠說,他第一次參加字典工作的時候,還是人人講階級鬥爭的1975年,編寫組的同事在討論會前必須先開批鬥會,大聲宣誓無產階級的新字典“要把封建皇帝的《康熙字典》拉下馬”,他們還會爭論要不要“把無產階級專政落實到每個字頭、詞條”,用“奴隸階級的哲學範疇”來定義“仁”這個字。

《漢語大字典》第二版

於是在字典裡,時代的變遷逐條嵌入其中。當審校人員對這套字典進行第二版修訂時,第一版字典釋義著實嚇到了他。

在那個不講野生動物保護的年代,“虎”這個詞的定義裡還是“皮毛可制褥墊和地毯,肉可食,骨、血可製藥”,而“熊”的定義也赫然寫著,“熊脂、熊膽可製藥,熊掌是珍貴食品”……

這種變遷感在另一本記錄新詞的《100年漢語新詞新語大辭典》裡更加明顯。光是“吃”這個詞條就經歷過劇烈革命——上卷裡早期中國人還在“吃大戶”、“吃老本”,到了中卷就開始“吃大鍋飯”、“吃國庫糧”,改革開放出現了“吃螃蟹者”,他們開始“吃差價”、“吃軟飯”、“吃角子老虎”(注:賭博的老虎機),人們漸漸“吃官糧”、“吃企業”、“吃公款”,到了下卷的新詞已經是,“吃肉罵娘”,“吃拿卡要”(注:指政府工作人員吃別人的、拿別人的、不給就卡住別人辦事、伸手要利益)……

用詞彙記錄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是件又好笑又好氣的事。細心的編纂者觀察到了現代人的心理危機,於是收錄了“29歲現象”、“35歲現象”這種詞條,但是現代人的心理危機實在是太頻繁了,三不五時就鬧脾氣,現在又出現了“26歲現象”、“39歲現象”、“58歲現象”、“59歲現象”……害得這些追求嚴謹的編輯不得不為此發表了論文,邀請學界一起討論,這些新詞該怎麼辦啊?

然而,即便收錄的詞條再嚴謹,如今熱衷字典的人似乎也不多了。因為智慧設備流行,紙質書特別是大部頭的紙質字典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個累贅。以至於出版界流傳著一則挑不出錯的傳說,說在紙質工具書普遍銷量下降的今天,中華書局版的《康熙字典》卻常年保持穩定的高年銷量,鬧得副總編輯顧青很困惑,結果一查才知道,每月都有固定的群體成套購買,可這些字典對他們來說並沒有閱讀的樂趣,他們都主要用在博☆禁☆彩和取名上,尤其是給孩子起名字的家長,拿字典碰運氣的賭徒,和靠字典解密碼的地下黨(因為康熙字典厚,排版亦不變,情報人員曾用它作為密碼表做暗號)。

看來下次再出荒島難題,願意帶字典的人大概只有——家長、賭徒、地下党,還有我。

文 / 查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