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秦明專訪：閱屍無數才能下筆有神

不會寫小說的法醫不是好網紅

記者 潘卓盈 圖由受訪者提供

最近，身邊已經有眾多朋友欣喜而憂傷地表示，已經成功戒掉了薯片、鹵雞爪、炸豬排、肉丸排骨湯、豬油渣拌飯，等等，再也不敢碰地溝油了，憂的是，目測下個月的飯也不用吃了。原因就是一部火得一塌糊塗被稱為“年度第一減肥神劇”被稱為“年度第一減肥神劇”的懸疑刑偵劇《法醫秦明》。你這邊夜宵剛啃著雞爪，那邊鏡頭裡的法醫正盯著從小吃街地溝油裡撈出的長得像“油炸雞爪”的人手陷入沉思，還是個大大的特寫……

但是，原著黨要告訴你，小說的口味其實更重！這個作者秦明到底是誰？為什麼他能寫出畫面感和真實感如此之強的刑偵小說？我們專訪了法醫秦明，沒錯，秦明自己真的就是一個法醫，“閱屍無數”，劇中的主人公原型就是他本尊。

秦明自述 爸爸是刑警媽媽是護士所以當了法醫

秦明的真實身份就是一名法醫，現任安徽省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主檢法醫師。秦明喜歡叫自己“老秦”，實際上並不老，1981年出生，今年35歲，已“閱屍無數”，據他不完全統計，親手解剖的屍體，少說也有上千具，參與檢驗的更是多達2000多具，這當中有遭遇情殺、仇殺、財殺，還有各種激情犯罪，等等。

如今的秦明，微博上坐擁300多萬粉絲，他們給自己起名“芹菜”。秦明的粉絲見面會總有一道“奇觀”，但凡舉辦，附近菜場的芹菜總能跟著脫銷。原來秦明粉絲的標配，就是現身時人手一束芹菜。去年4月26日，秦明來杭州參加首屆浙江全民閱讀節暨浙江書展，杭州錢江新城附近的菜農突然發現，芹菜不夠賣了。而在錢江新城的城市陽臺上，上至中年大伯大媽，下至小鮮肉和美眉，每人自發捧一把芹菜，搖芹呐喊，堪為奇景。原來，這是秦明來了。

網劇《法醫秦明》實際上改編自他的網路小說《第十一根手指》，這部作品去年底還在我們浙江獲得了第一屆網路文學雙年獎優秀獎。劇中開頭讓無數網友腸胃翻滾的“活剝人皮烹屍”案件就出自書中的“油爆奇案”——一勺泔水倒完了，勺底卻留著一截油炸過的手指。兇手把屍塊剁碎油炸，冰箱裡躺著兩顆血淋淋的心臟，衣櫃裡竟然掛著剝下來的男女人皮……主演們都紛紛表示，剛進組那段時間都沒有食欲，排骨湯之類的都不敢喝。

但是，攪得劇迷茶飯不思的秦明，本人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胖子！自稱“長相顯老，打死都瘦不下來”的秦明，小平頭圓臉，鼓著腮幫子一臉傲嬌：“最噁心的東西我都見過，看到任何能吃的東西都是美食。”

秦明透露，網劇《法醫秦明》的主人公原型就是他本尊，現實中的秦明，與劇中張若昀扮演的穿著西裝、聽著巴赫、看著原版英文小說、吃小龍蝦都要用解剖刀的“高冷霸道總裁”樣實在相去甚遠。他說自己就是個喜歡看“不黃就行”的小說，聽流行音樂，滿嘴段子，一言不合就飆車的萌叔，一點都不神秘。生活裡，他常常為體重擔憂，看到領導繞著走，也偶爾會因加班辛苦工資少在網上發點牢騷，敢曬自己的照片也不怕吐槽，和網友賣萌搞笑同時，總不忘插科打諢科普醫學刑偵知識。

問他為什麼寫書？他一本正經地幽默：“寫書的收入比工資高不少啊，我寫一本書，也抵上好幾年的工資。”秦明自曝每月工資加上加班費，也就4000多元，“法醫的工作比你們想像的還要艱苦，常常出入於惡臭難忍蠅蛆滿地的惡劣現場、接觸別人不願意接觸的事情，卻拿著微薄的工資。所以我更要寫書，讓大家對法醫這個職業更多一些瞭解和關注。”

說到為什麼會做法醫，這還得從秦明的父母說起。他爸爸是個刑警，想讓他子承父業當員警，可媽媽是護士長，希望兒子以後從醫，收入高，社會地位也高。雙方爭執不下，秦明為了安撫爹媽，想了個辦法，那乾脆學“法醫”吧，兩者都齊了。1998年高中畢業，當秦明考入皖南醫學院時才發現，全班40個人，居然只有他一個人第一志願填了法醫。那時候法醫還很冷門，人們不知道有這個行業，秦明記得大一時，高中同學帶著朋友來，第一次見面的人聽說他學法醫，不願意和他握手。“大概到我大二那年，隨著港劇《鑒證實錄》《法證先鋒》和美劇《CSI》風靡，大家才從歧視和畏懼轉變為仰慕和好奇了。”

第一次屍檢 死者是小學同學

秦明在網上以第一人稱開寫法醫生涯經歷《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小說開篇的第一個驚悚故事：作為法醫學學生的“我”實習解剖，解剖物件卻是自己的小學同學……這正是他自己的第一次屍檢經歷。

大一暑假，秦明回老家公安廳實習，第一次實地進入屍檢解剖現場。把解剖臺上的屍袋慢慢拉開時，他驚呆了：死者竟是他的小學同學。

那是一起群毆事件，一名18歲少年當場中刀死亡。死者有五六處刀傷，致命的一刀在胸口，可是幾個嫌疑人始終都不承認捅了胸口。秦明的法醫師傅仔細檢查後，發現胸口創口邊緣有一個小的皮瓣，正是卷刃的刀在抽刀時造成的，於是警方順藤摸瓜確定了造成這一致命刀傷的兇手。“我驚訝地發現法醫在破案中還能起這麼大的作用。”這也是秦明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法醫”兩個字的含量，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專業。

他的小說有一個特點，幾乎所有故事都是從真實案件中取材，“故事會做藝術加工，但案件細節全是真實的。”他還試圖在書中普及一些法醫學知識，諸如屍斑是怎麼形成的，鈍挫傷的刀口是什麼樣的，如何利用屍塊找到死者的身份資訊等等。這種親歷性的描述吸引了眾多網友的好奇心，點擊量迅速登上網路榜首，很快，出版商紛紛找上門來。而《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這個網帖，也是之後秦明創作的第一本小說《屍語者》的雛形。在秦明看來，任何一個法醫，都必須是“屍語者”——能聽懂屍體語言的人，“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實，只有用手術刀才能解讀死者最後的語言。”

自《屍語者》開始，他一發不可收，《無聲的證詞》《第十一根手指》《清道夫》《倖存者》，本本暢銷，累計銷量超過百萬冊，目前“法醫秦明系列”第六部小說以及新系列“守夜者”的第一部正在創作中。《第十一根手指》是秦明創作的第三本小說，光這一部就賣了30多萬冊。“我的師傅經常跟我說，手術刀對一個法醫來說非常重要，就像我們的第十一根手指一樣重要。另外一層意思，這本書當中的第一個故事也是主線故事，就是一起碎屍案，在法醫對屍塊拼接之後，發現多出一根手指，然後從這裡展現出整個故事。”

小說中被網友譽為“像神一樣存在的師父”，就是秦明現實中的師傅、公安廳副處長陳林；痕檢員林濤的原型叫王林濤，也是秦明的同事；而妻子鈴鐺，是借鑒了他妻子的網名“鈴鐺姐姐”；至於網友最關注的劇中秦明的助手大寶，反而只有她是沒有原型的。

隨身帶一把香菜 曾經遇到過“詐屍”

劇中“法醫秦明”和刑警林濤、助手大寶為了尋找屍塊，在漆黑腐臭的下水道中“摸底滾爬”，很多網友吐槽電視劇中道具和場景太過逼真，其實這都是秦明的真實工作狀態。“觀眾只是視覺上的衝擊，而現實中的法醫，還要承受觸覺、嗅覺上的衝擊。”

首先，屍臭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秦明的妻子是小他兩屆的法醫系學妹，就是因為忍受不了這種味道，一畢業就轉了行。“屍臭太難聞了，而且黏附力極強。這些氣味分子很多脂溶性良好，容易沾染在人的體表、毛髮甚至毛孔，很難去除。屍臭不僅刺激耳鼻，也會污染衣服，法醫們通常都是自己洗衣服，不讓家人觸碰。有時候進一次解剖室，出來後洗三天的手，味道都還在。如果沾染了特別濃烈的屍臭，有的法醫只好在值班室躲兩天再回家。”秦明記得，曾經有位攝像師來拍攝現場，即使戴著防毒面罩，還是錄一會就吐一會，一場解剖下來，整個人都吐得不成形了。

秦明說，“有人吐槽香菜是最難吃的東西，沒有之一，但在我們法醫眼裡，香菜是最好用的東西，沒有之一。”剛入行時，秦明覺得戴兩層手套活動不便而只戴一層，工作結束後，因為手上的味道，兩天沒有吃飯。經前輩支招，從此秦明兜裡常裝一把香菜，出門見人，都先用香菜搓搓手改改氣味。

由於長期工作在屍菌聚集的空間，秦明之前患上了角膜潰瘍，一度被醫生警告有失明的危險。“相比於沖在一線的刑警，法醫的危險要小一些，但是依然有來自現場的危險”。保存起來的犯罪現場，法醫往往是第一個進入的，而那時犯罪分子可能還躲在現場，秦明的師父就遇到過這樣的事。另外，現場可能存在有毒氣體、烈性傳染病的屍體，爆炸案現場可能會遺留一些沒有引爆的爆炸物，這些都是潛在危險。秦明曾經有一位法醫校友，在礦上檢查案發現場時，因為突然爆炸的炸藥庫而犧牲。

還有普通人聞之色變的“詐屍”，秦明真的還遇到過。“有一次，派出所在現場覺得一個人已經死了，但是屍檢過程中他又醒過來了。當時我真被嚇住了。其實當事人並沒有死亡，大家先入為主以為他死亡了而已。詐屍是不會在現實中出現的。”

既然連命都要隨時豁出去，為什麼還要堅持做法醫？秦明只有一句“一雙鬼手，只為沉冤得雪，滿懷佛心，惟願人間太平。”我問秦明，前段時間，網路上瘋傳的“白銀連環殺人案”，像這些離奇的真實案件，有一天會寫進小說嗎？秦明回答：“不會，讓大家關注和理解真實的法醫工作，才是我的寫作初衷，這個我不想違背，也不希望用熱點案件來蹭熱度。雖然書中我會把案件儘量加工得”重口味“，只是為了讓心存歹意的人及早懸崖勒馬，讓善良的人有所警覺和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