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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盲人領著一群盲人拍照片

看了我們拍的照片,

大多數人說:盲人也可以拍照,真厲害!

其實這個並不是我們想表達的,

我們不是說沒有雙腿我要奔跑,

沒有雙手我要飛翔,

看不見我非要拍照。

我是傅高山,今年33歲,目前是在一個盲人呼叫中心做負責人。

我的視力,按傳統的視力表來講,應該是不到0.1,就是最大的那個字都看不見。然後可能還有色盲,沒有立體感等等一些問題,從小就這樣。

我能看到的外界,基本上是一個輪廓,再熟悉的人,如果他第二天換了一個髮型,換了一套衣服,那我可能也認不出來了。

只能看到輪廓,髮型是輪廓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變了,就認不出來了。

2009年的時候,我聽說英國有一個盲人組織,做了一個攝影的活動,我們非常感興趣,然後我就去聯絡了這個組織。

《最可靠的朋友》 作者:石越 (全盲)

任何對視障者有挑戰性的一些事情,我其實都做過一些嘗試,比如說我們最早做了盲人的廣播,包括現在在做的盲人呼叫中心,包括我還聽說過澳大利亞有盲人能開飛機,我們也希望聯絡一下,去嘗試一下。

後來就和這個英國機構合作,做了“非視覺攝影”這樣一個專案。

《感知生活》 作者:石越 (全盲)

它為什麼叫非視覺攝影呢?我們主要是讓盲人能夠拿起相機,通過視覺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內心的所思、所想、所感。

這個專案,我們在國內很多地方做過,在北京、廣州、深圳,包括拉薩、河北,然後每一次做活動的時候都會有一個展覽。

《呼吸》 作者:孫志遠 (低視力)

外人會認為盲人很多事情做不了。作為一個盲人,他們周圍的很多很多人這樣認為以後,他們自己都會覺得我很多事情做不了。

但實際上從我們的經驗來看,其實他自己首先要覺得能做,第二步才是我們一起尋找方法怎麼做。

《合影》 作者:李彥雙 (低視力)

你看,所有主流媒體報導視障者,特別是對後天視障者,就是突然意外或者是瞬間失明的這種人物的時候,他都會加一句,就是說誰誰誰失明了,從此生活在一個黑暗的世界裡頭。這個就是很代表外界的印象。

當年上海世博會的時候,世博園裡頭也有一個是做黑暗體驗的,很多健全人去裡頭走一圈,出來以後第一個感歎就是:要保護眼睛啊,眼睛很重要啊。

他們很難想像一個盲人,在看不見周圍環境的情況下,他還能感知到什麼。

《那一刻的安靜》 作者:劉惠 (低視力)

​但是事實上作為一個在黑暗的環境中生活了一定時間的盲人來講,他其實有自己很多的經驗,不僅僅只有視覺一個角度,還有很多其他的感官可以發現。

我有很多全盲的同事,一起走路的時候,他會問你,是不是有人在看我呀,是不是在關注我?我說你怎麼知道的?他說很簡單,原來電梯裡大家都聊著天,說著話,我一進去突然不說話了。

《曙光》 作者:劉惠 (低視力)

之前有一個媒體拍過一個視頻,讓明星體驗盲人,很多明星就感覺,我一天都不敢喝水,因為我找不著廁所。

在外界的人看來,很多人會覺得盲人你看不見,怎麼找廁所?

實際上很簡單,第一個,你問人也可以,聞著味道過去也可以。到了那兒,你在門口稍微等一會兒,有高跟鞋聲肯定是女廁所。

《有些光》 作者:傅高山 (低視力)

這兩個例子不一定恰當,但是就是說這個盲人失去視力,或者說外界以為他們處在黑暗的世界中,這個是很不準確的。

我在做攝影的時候遇到的最大的一個難題,就是有一個學員問我說:照片裡頭為什麼近的東西會大,遠的東西會小?

近大遠小,很多先天性全盲的,他可能理解起來就比較困難,因為在他的腦海裡頭,這個東西它就這麼大,為什麼放到遠處它就會變小呢?

《通往夢境的話筒》 作者:范子偉 (全盲)

包括很多人問過我,盲人做夢會夢見什麼呀?我說就是他平時認知的那個符號。

再舉一個例子,就是說我看到你們這有很多大的平板桌子,如果我們在跟一個有過視覺經驗的人說桌子的時候,他的腦海裡想像的是一個平面、四個腿。

如果你跟一個先天性全盲的人去說桌子的話,他腦海裡呈現的,是他手摸到的那種一大塊平板的感覺,他不會出現一個面四個腿這種視覺符號。

《車尾的感動》作者:李彥雙 (低視力)

我們教盲人學拍照,到目前為止差不多做了5到6期,每期是8個人。

從表面上來看,“非視覺攝影”好像是在教盲人拍照,但實際上在每次5天的培訓中,拍照的部分只要花半天就可以了,大部分的時間花在對他們自信的建立上面。

他們很多人甚至連摸相機的勇氣都沒有,不敢摸,不敢拿,怕給弄壞了,怕給玩壞了。

我們要告訴他們攝影不光是一個視覺的記憶,它其實更是你對於瞬間的一個感受的表達和分享。

那麼特別重要的是,盲人的感受往往和大多數人是不一樣的。

我們要讓他們意識到,儘管他們的想法和大多數人不一樣,但並不代表是錯誤的,這個轉變過程是很難的。

我們在每一次培訓的時候都會辦一次展覽,條件好就把展覽辦得大一點,條件差的就把展覽辦得小一點。

每次培訓的時候,一般是第三天的時候,會告訴他們,接下來會有一個展覽,然後你們想拍一些什麼呢?

當很多盲人知道有展覽之後,他就有很強很強的表達欲望。

《小腿的情人》 作者:梁奕軒 (全盲)

有一個學員拍了一個照片,名字叫《小腿的情人》,拍的是人行道上阻止停車的一個鐵柱子,那一般也就是四五十釐米高,差不多到我膝蓋這裡。我自己走路的時候平時也老撞到這個,特別疼。

那位盲人攝影師自己的小腿也經常碰到嘛,為什麼是情人呢?一碰到就會有一個印記,可能跟一個吻痕差不多。

為什麼拍這個呢?他就希望能夠借助展覽,能夠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東西對他造成多大障礙,我們完全可以把它再做得高一點。

《夜色下的布達拉》 作者:邊巴頓珠 (全盲)

有一次我們在北京的地鐵裡做展覽,大多數的評價是:盲人也可以拍照,真厲害!

其實這個並不是我們想表達的,我們不是說沒有雙腿我要奔跑,沒有雙手我要飛翔,看不見我非要拍照。

有一次在三裡屯做展覽,大部分人看到的時候,感受到原來這個照片還能表達視覺以外的感覺,他們也會去理解盲人平時的所思、所想、所感。

《一樣的布達拉》 作者:蔡聰 (低視力)

在798那次做展覽呢,我覺得又有點過了,很多人在討論資訊傳達、行為藝術什麼的。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們自己是做過很多的工作,來試圖向公眾展現一個真實的盲人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但是這個過程很難。

唯一我們覺得效果比較好的,就是“非視覺攝影”這個活動,因為它有一定的社會的關注度,包括他們可能在潛意識裡的獵奇、好奇心在裡面。

你後面再做更多的解釋,更多的交互、更多的體驗,他就更容易理解了。

《虔誠》 作者:傅高山 (低視力)

拍照技術的部分是最簡單的,半天時間就可以學會,因為現在的相機都足夠智慧,我們如果說只是要把這個東西,他想拍的東西拍進相機,這個動作半天就可以學會。

培訓幾天之後,我們會拍一個集體照,一排人,比如說十個人,那麼這個相機,我們給它調的位置就是僅能夠拍下十個人,如果稍微往左偏一點,或者稍微往右偏一點,就會少拍幾個人。

每一次經過半天的培訓,盲人都可以做到拍這個集體照的時候,人全部在裡面,左右一定是准的,上下也一定不會偏差。

我們可以通過凸點列印的技術,把照片列印出來。

有一個盲人,他知道我們可以做這種凸起照片以後,他說,他非常想去拍一個水滴。

我說你為什麼想拍水滴啊?

他說其實一直在文學作品,在詩歌裡,聽說過水滴,但是一直不知道水滴的形狀是什麼樣子的,因為他每一次想去摸的時候,水滴就在他的手裡變成一片清涼,他一直沒辦法摸到這個水滴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