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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頂級電影大師逝世,他是王家衛的繆斯

日本新浪潮的代表人物

鈴木清順病逝的消息

似乎只在小範圍資深影迷的

圈子裡激起波瀾

很多人對導演的認知可能

僅限於其晚年不算出挑的那部[狸禦殿]。

早年鈴木清順在日活

執導的電影已經帶有鮮明的個人風格

然而受到傳統審美限制

年輕觀眾的追捧並未讓他完全獲得主流認可

然而就像八十年代初因為

[流浪者之歌]和[陽炎座]

電影界對鈴木清順有一次重新“發現”

現在我們以文祭之

希望更多影迷對這位極具風格的

老導演再次重新“發現”。

六十年代末,日活財政不佳,便以鈴木清順“都在導演一些別人看不懂的電影”為藉口解雇了他,由此引發了一場三年之久的官司。

鈴木清順後來雖然贏了官司,但代價是被各大電影公司列入黑名單十年之久。

直到八十年代初,鈴木再次坐在了熟悉的導演椅上。是什麼促使他重操這個最難以釋懷的職業的呢?

▲一張鈴木清順廣為流傳的照片,精神矍鑠的老人,卻有著搞怪的童心

在被日活炒了魷魚的那些年,鈴木日子表示自己其實過得十分悠哉,他總是爬爬山,觀賞田園風光以消磨休閒時間,唯一的收入便是每週給媒體做做時事評論。

這讓他暫時忘記了電影,也不知道該拍什麼了。決議與過去訣別的鈴木,絕不可能再拍B級片,他想嘗試新東西,拍攝自己想拍的。

後來腦子裡陸續蹦出“流浪者之歌”、“陽炎座”、“夢”三個詞。

然而那時候,人們大多喜歡看打打殺殺的動作片。被日活社長堀久作批為“看不懂電影”的鈴木清順作品,是無法被市場接受的。

但鈴木想,既然別人不敢拍,就由我來承擔這個職責吧。“因此我就想在日本拍一些不受關注的電影,希望以此讓媒體引起重視吧。”

▲鈴木清順曾在一次訪談中透露,其開創獨特美學的根基是反叛而執著的意志力

幸得藝術電影聯盟的欣賞與支持,鈴木清順得以獨立電影重出江湖。在新的平臺上,鈴木不妥協的創造力被徹底解放。

日活時期的黑幫、B級動作片不見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他對新形式的探索,自言“大正浪漫三部曲”為“清順流電影歌舞伎“。

大正時期是日本二十世紀初的年號(1912-1926),也是鈴木清順最為推崇的時代,雖然他只懵懵懂懂經歷了出生後的三年時間,大正時代便隨著嘉仁天皇的駕崩而宣告閉幕。

這個短暫又穩定的時代,帶來了一股民主的風潮。通俗文學勃勃生機、結合西方的新派戲劇興興繁榮,浪漫成為了那個時代文藝界的標籤。

日本電影,尤其是鈴木清順,深受其影響。事實上,他生於1923年5月24日,大正時期在其年幼之際就結束了。

▲[陽炎座]劇照,大膽以超現實場景反映人物精神世界

回憶童年,鈴木想起自己還是四個月大嬰兒的時候,經歷了日本歷史上傷亡最慘重的的關東大地震。

那是在1923年9月1日,一直到一個月後餘震才平息。當然,這事是長大後才知道的,地震的可怕並未對他有任何影響。

倒是記得幼稚園的那段快樂時光,鈴木的幼稚園是在寺院的附屬幼稚園上的,那個時候很快樂,和小夥伴經常玩在一塊。

但有時候,父母的教訓或者囉嗦讓他有些反感。當時的鈴木想很快成為父母一樣的人,這樣就不用聽他們說話了。

然而鈴木中期的作品,卻兜兜轉轉找上了那個紮根在血脈裡的浪漫時期。[流浪者之歌]、[陽炎座]、[夢二]組成的“大正浪漫三部曲”正是鈴木清順以此為背景創作的電影。

▲[流浪者之歌]劇照,人物關係和情節帶來強烈的迷亂感

大正時代的浪漫主義小說家泉鏡花、浪漫派畫家竹久夢二等人無不與影片密切聯繫。

[陽炎座]改編自泉鏡花的短篇小說,觀眾在現實和幻覺的交替重疊中猶如做了一場莊周夢蝶的夢。

而另兩部同樣以大正為背景。[流浪者之歌]是由兩個樣貌極為相似的女人引發的懸疑劇。

而相隔十年的壓軸作[夢二]更是將竹久夢二搬入了故事中,敘述了他作畫期間與不同女色糾葛的離奇經歷。

三部曲題材各異,又都關乎撲朔迷離的愛欲,這種高度迷離的狀態雖在市場上從未被大眾認可,但至少,美學無人能出其右。

“大正浪漫三部曲”的首作是1980年的懸疑恐怖片[流浪者之歌],原田芳雄、大穀直子和大楠道代主演。

▲[流浪者之歌]片場,鈴木清順沒在表演上給老搭檔原田芳雄多做指導,

反倒讓對方擔當半個導演

沉寂十年之久的鈴木清順帶著老班底以該片宣告復活,他的這次風格的轉變,即刻便登上事業巔峰:電影旬報最佳影片、最佳導演,藍絲帶最佳導演,1981年柏林電影節銀熊獎……

鈴木清順成功地把自己從人們的回憶里拉回到現實。[流浪者之歌]片名取自西班牙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薩拉薩蒂的名作,也稱《吉普賽之歌》,片中經常能聽到這首曲子。

沒有了任何束縛的鈴木清順,導演了一出混亂的劇情,陸軍士官學校德語教師青地與被警方疑為殺人犯的中砂結識,其後兩人與中砂的兩任妻子之間發生了迷亂的關係。

影片看得讓人如墜雲霧,但這種混亂將觀眾置於一個似夢非夢的模糊現實中,頗有《聊齋》的怪誕。

第二年,鈴木清順改編日本浪漫作家泉鏡花的原作,拍攝了愛情驚悚片[陽炎座],由松田優作、大楠道代、加賀麻理子擔綱。

所謂“陽炎”,出自《萬葉集》,指曙光、光明。聯想到故事背景發生在大正末年(1926年),陽炎也就意味著即將迎來的新時代——昭和。

▲[陽炎座]劇照,鋪天蓋地的傳統繪畫烘托出詭異風格

鈴木清順在這裡依然不改他不可思議的敘事手法,講述東京新派劇作家松崎春狐與神秘女子品子、贊助人玉助及其妻子之間詭異的故事。

劇中夢與現實的交織,生死世界的交替,都讓鈴木清順更為大膽地編織出一幕幕毫無邏輯、背離現實的場景。這種人物精神世界的表現,就其美學而言,是用一場豔麗的超現實美術構築了一種夢幻的夢境美學。

繼[流浪者之歌]後,本片再次入選電影旬報評出的年度十佳影片榜。

鈴木清順並不是一位在表演方面能給演員多大指示的導演。他說,自己並不喜歡巨細靡遺地教授,偶爾說兩句就是了,比如該坐在這裡如何如何。

“有時候和演員說戲時效果總不好,可能每個演員的理解不一樣把。”

▲鈴木清順在[陽炎座]片場給松田優作講戲,

松田優作只跟著鈴木清順的要求走,

完全不知自己在演什麼,直到公映後才恍然大悟

[陽炎座]令松田優作一炮而紅,標誌著他從打鬥派明星發展到了演技派明星。

片中,以往給人高大威猛印象的他,不得不經常彎腿走路,腰也經常不能直起來。

鈴木說,這是松田的想法。他根本沒想到松田優作會因為這部片紅。他覺得,也許是原田芳雄先生的幫助吧。

原田這位資深實力派,和松田就像兄弟一樣,很好地進行了溝通。如果演員達不到要求的話,那就是自己的錯,選錯演員了。所以拍攝時,鈴木會安排好後備演員。

三部曲的完結篇誕生於十年之後,1991年,澤田研二、宮崎萬純領銜的[夢二]亮相坎城電影節的導演雙周單元,跟[陽炎座]一樣是懸疑愛情的路數。

夢二是日本大正時期一位風靡一世的詩畫家,全名竹久夢二。鈴木清順沒有正統講述他的故事,而用一種介於虛構與夢幻之間的情節設置,另類呈現竹久夢二的人生與創作。

▲[夢二]劇照,構圖與色彩皆如夢似幻

故事又回到了大正六年,也就是1917年,地點設在金澤。電影裡,由澤田研二扮演的夢二流連於不同性格的女人之間,卻不能真正相愛。

因為始終想不起自己要畫的女人的臉,而無法完成的畫作。現實的1917年中,竹久夢二跟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笠井彥乃私奔,帶著兒子一起到過金澤旅行,過上短暫的幸福時光。

後來,竹久根據自己與笠井的戀情為背景,創作了名畫“黑船鋪”。

主角竹久夢二是由前搖滾明星澤田研二飾演的,鈴木清順透露說他開始演出時相當迷茫,因為沒有上過鏡,對著鏡頭有點不知所措。後來和攝像師熟悉久了,才逐漸習慣了鏡頭。

作為“大正三部曲”的終章,[夢二]可謂鈴木清順美學的集大成者,它包裹著曖昧多變的情緒。

片中的花花公子竹久夢二因沉迷於女色竟忘記人間真情,那永遠無法完成的畫作就像他無處安放的靈魂。這份掙扎、混沌、不可名狀的情感最終消融在梅林茂的《Yumeji's Theme》中。

▲[夢二]劇照,此時鈴木清順的東方美學已入化境

這是導演最高明的地方,他運用純粹的視聽語言外化這種極致的東方情☆禁☆欲。

這種獨特的美學風格深深影響到了王家衛的電影創作,在[花樣年華]中當蘇麗珍身著勻貼的旗袍行走在濕漉漉的小巷中,她與周暮雲擦身而過的一瞬,伴隨著委婉幽怨的《Yumeji's Theme》配樂,電影的時間性被削弱,此刻只有隱秘的情感在銀幕上流淌。

很多人看不懂鈴木清順的電影,尤其是鈴木晚年的作品。有人對他說過,“您的作品,觀眾可能沒時間考慮那麼多,他們只想把鏡頭拉近看女人。”

為瞭解鈴木清順的電影,就得從他的精神世界分析開始。曾經有個節目找來精神分析醫生,問了老爺子很多與電影無關的問題。

鏡頭裡的鈴木清順,頗有種道骨仙風的感覺,老樹枯松的身板,瘦削的臉頰,銀髮披散在腦門兩側,半尺長碩白的山羊胡,躲在眼鏡後的細眼時不時閃爍出諧趣的目光,就像世外高人風清揚一般深不可測。

談到自己喜歡的時代,鈴木說大正時代確實很吸引。

“那是一個繁榮昌盛的時代,在大正生活,個人價值將得到充分體現。要想實現夢想,只要堅持不懈就可以。而到了昭和時代,在學校裡我們就是國民了,成為了一個類型共同體,遵守著共同的約定,自由也有了限制。”

關於死亡,鈴木說了一番很有哲理的話。

“我害怕死亡,死亡最痛苦的是臨死前。這時你的心已經死了。其實痛苦來自於你的想法,那是因為你對自己已經沒有信心了,那就要看自己的意志力。儘量以笑臉對人,步履輕鬆地出門,這樣才會活得持久。生活充滿了未知和期待,我們每個人每天都會和不同的人不期而遇,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遇見他,和他說什麼話。”

不知道鈴木後來對死亡,是依舊害怕,亦或坦然以對,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作品已經不朽,在電影的世界裡,我們仍有大把機會,跟他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