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愛樂之城不適合戀人的,你們太小看愛情
毫無懸念,Sir今天要跟你們聊的,是《愛樂之城》。
關於這部追平《泰坦尼克號》奧斯卡提名紀錄的電影,你們已聽過太多,《毒舌》也早在1月初就借北美記者@jackie的筆安利過。
國內上映後,Sir第一時間驗證,進一步印證當時論點。
評價《愛樂》有兩個角度——
一,歌舞。
毫無疑問,片中種種經過精妙設計的歌舞場面,如果你瞭解它們的出處,你將獲得加倍快感(具體Sir明天聊)。
二,愛情。
與歌舞存在一定門檻相比,電影的愛情,又極度親民,它講了一段抹掉名字,隨便一人都能代入其中的“爛俗”愛情,但導演達米安·沙澤勒準確地抓出了愛情最重要的本質——易碎。
一個可能殘忍但現實的真相是,對愛情來說,長相廝守是最大的天敵。
不是嗎?縱觀影史,那些堪稱偉大的愛情片,幾乎都沒“好下場”。
你能想像《羅馬假日》安妮公主和喬記者從此膩在一起?或者《甜蜜蜜》的黎小軍和李翹過上柴米油鹽的幸福生活?
但也恰恰因為愛情易碎,我們擁有時,才該不遺餘力地珍惜,我們失去時,才會喪心病狂地歌頌。
所以,Sir旗幟鮮明地反對《愛樂之城》不適合情侶觀看的看法——一部電影就能搞到愛人吵架,那你們的愛情不是易碎,是易炸。
在Sir看來,作為一個成年人,對愛情有且只有一種態度——它難以持久,幸運的是我們曾擁有。
具體到《愛樂之城》,今天的作者@衛西諦說得很好——只有拍出那份遺憾,拍出愛的脆弱,才能讓我們走出影院時,收穫真正的撫慰。這樣電影才會變成一份珍貴的心靈禮物。
還是得謝謝愛情和電影,給過我們一個更好的世界。
文 / 衛西諦
毒舌電影獨家專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看《愛樂之城》之前,我看了一個星期的歌舞片。
從30年代一代舞王弗雷德·阿斯泰爾和金吉·羅傑斯的黑白片,到50年代吉恩·凱利的經典之作,再到60年代雅克·德米的法式歌舞片。
它們都是達米安·沙澤勒導演的這部復興之作的靈感來源。
導演在《愛樂之城》中向經典歌舞片如《隨我婆娑》《雨中曲》《瑟堡的雨傘》致敬
伴隨著汽車喇叭和手機鈴聲,達米安·沙澤勒從當代生活裡面,勾出許多歌舞片黃金時代的線頭,努力織成一件甜美、好看的錦衣。
尤其是最後一場戲,支撐住了整部影片,使得幻覺與愛真正融匯在一起。它穿越虛構又回落現實,帶著苦澀的甜蜜。
歌舞片本是好萊塢電影中最白日夢的類型。
在歌舞片裡,角色們喝著咖啡、散著步、坐著車都能突然開始唱歌,一個人唱、兩個人唱、所有人都唱。
一言不合就起舞
我們投身歌舞片當中,就像是做夢,又有點像靈魂出竅。
在歌舞片裡只要一唱一跳,煩心事和不快樂都煙消雲散,這是一個“更好的世界”。
也難怪歌舞片誕生于經濟蕭條時、興盛於戰爭期間。現世不安穩,人們難免就想要去另一個世界躲一躲。
我們要入戲,就要會做夢。這是導演和觀眾之間簽的約。
導演就是歌舞片的催眠師。
達米安·沙澤勒交出的第一場戲,是高速路上堵了車,司機、乘客,男女們都下車開始跳舞,可以說先聲奪人,讓我們先把現實拋在一旁。
但是,很快我們發現電影也未回避現實,兩個男女主角都是失敗者,正在命運的逆流裡力爭上游。
就像歌舞片黃金時代的愛情模式,男人遇到女人,女人討厭男人或者男人討厭女人,然後他們就在一起了。
他們為什麼在一起呢?
如果這部電影不是歌舞片,它需要吧啦吧啦講上半天衝突和轉折,要告訴觀眾,男女之間互相吸引的到底是什麼?
在30年代,弗雷德·阿斯泰爾和金吉·羅傑斯的電影就回答我們了,是舞蹈。
當他們的舞步融洽優美,觀眾就會沉浸在愛當中,不再需要語言。
在《愛樂之城》裡,高司令(瑞恩·高斯林)和石頭姐(艾瑪·斯通)也這樣回答我們。
他們在洛杉磯山頂上模仿經典歌舞片《隨我婆娑》和《篷車隊》裡的場景,跳了一支舞。
這裡確實非常難。
好萊塢最早的歌舞片主演,都是三、五歲就上臺跳芭蕾或踢踏舞的人,但高斯林和艾瑪·斯通畢竟不是那個年代的明星,要想跳到觀眾相信他們因此而愛非常難。
好在導演達米安·沙澤勒悟性很高,很會學,汲取了黃金時期的養分,衣著色彩、攝影機運動、配樂、剪輯,都彌補了主角歌舞專業說服力的不足。
當然,這兩個演員的明星氣質也幫了忙。
就像所有的歌舞片那樣,《愛樂之城》也暗示我們,只要歌舞不停,美好的事就不會停。
沙澤勒的角色設置相當巧妙,他活學活用了歌舞片的兩個說故事的傳統:
一是“後臺故事”,就是把人物設定為歌舞劇演員,故事就圍繞著舞臺展開,這樣穿插大篇幅歌舞段落就不會顯得突兀。
另一個傳統是“明星生活”,就是把人物設定為明星,借此來展示片場的魅力,以及演員的私生活,激發觀眾的好奇心和窺視感。
《愛樂之城》把男女主人公設定為不成功的鋼琴師(酒吧樂手),和失敗的戲劇演員(咖啡店員)。這樣使得電影和傳統歌舞片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既方便用歌舞說故事、出現舞臺表演的場景,又賦予他們普通人的身份、令觀眾有自我投射。
作為一個影迷與樂迷,《愛樂之城》最感人之處,大概是達米安·沙澤勒放入了太多自己對爵士樂和老電影的愛。一定要去看一場《無因的反叛》,一定要談一下大鳥派克。它復蘇了我們對黃金時期歌舞片的記憶和熱愛。
《無因的反叛》與“大鳥”查理·派克是不少文青的心頭好
但是對於吃瓜群眾來說,這又有點過於迷影、過於愛樂了。人們更願意看到理想與愛情之間的衝突與轉折。
表面上看起來,這部電影歌頌了理想,堅持的人最終有所收穫;而愛情卻因此永久地失落了。
高斯林和艾瑪·斯通到底還是因為各自的理想,走上了不同的路,這種故事似曾相識,並不新鮮。
我看見有人說,對於滿懷期待能看見浪漫而走進影院的觀眾而言,這個結尾不夠圓滿,或者調侃說影片並不適合和現任看。
但是,正是這個看起來不夠美滿的結尾,才是《愛樂之城》真正的華彩之處。
這個結尾也讓我想起雅克·德米的歌舞片名作《瑟堡的雨傘》的結尾。
多年以後,曾經熱戀的男女,已經各自婚嫁。終於有一天,他們在大雪中的加油站偶遇。女人的車上載著他們愛情的果實——共同的孩子,但是男人並不知曉。
這段戲沒有深情的語言,只是幾句寒暄。然後女人把車開走,男人去迎接歸來的妻兒。天地間只有漫天飛雪。
——只有懂得遺憾的人,才能拍出真正的傷感。
這份傷感就是愛的證據。
達米安·沙澤勒在最後拍得也很妙,場景參考了許多自己熱愛的電影片段,尤其是吉恩·凱利經典之作《一個美國人在巴黎》中繪畫樣式的佈景。
更重要的是,它很符合經典歌舞片的傳統,最後以一大段長篇歌舞作為收尾,但是劇情上並非老式的一場秀,而是變成一種穿越的幻想。
這段看似閃回、又不是閃回的歌舞段落,講了一段“如果他們在一起”的故事。
“如果”,高斯林和艾瑪·斯通的愛情一路綠燈、生活順暢,一個人生贏家的故事。
如此,電影就像給予觀眾兩個結局,一個happy-ending,一個因為這個虛構的happy-ending而強化了之後的遺憾和傷感。
對於在現實中活著的觀眾而言,一個萬事如意的故事,根本不會動人。只有拍出那份遺憾,拍出愛的脆弱,才能讓我們走出影院時,收穫真正的撫慰。
這樣電影才會變成一份珍貴的心靈禮物。
這也是《卡薩布蘭卡》為什麼一直被人談起的原因——高斯林和艾瑪·斯通在影片中也談起了這部電影。
有了“如果”,亨弗萊·鮑嘉和英格麗·褒曼(《卡薩布蘭卡》的男女主角),他們的愛情還會永恆存在嗎?
真正令人滿足的結尾不會是敷衍的大團圓,而是盡在不言中。
最後,附上毒舌評分——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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