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歡不那麼好的你

我和阿喜那一年住在浦東，三十平的小房子裡，開門是廚房，臥室和客廳連在一起的開間，有個可以晾衣服的小陽臺，廁所的蓮蓬頭總是滴著水。

我們在這樣的房子裡忍受了一年多，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年的回憶是蔥蔥郁鬱的夏天，我從花市裡搬回來一個花架，那是我買吊蘭、薄荷和幾盆多肉後，老闆折價處理給我的二手貨。

當時阿喜很驚訝，說，風一吹過來，就會有草木的清香。

阿喜會在下班的時候到附近的菜市場買菜，身上永遠只帶二十來塊，和幾個上海老阿姨砍價，然後為六塊錢買了一條魚而開心。但是燒出來的魚卻有一股糊味兒。阿喜總是攬下晚餐的活兒，拿手菜是永遠清一色的——番茄炒蛋，花椰菜，青椒炒肉絲，這三道菜，是我回憶阿喜時記憶最深刻的部分。

我當時說，如果有一天你多做一個菜，我可能會開心很多年。

後來阿喜為了“開發”新菜，照著食譜，弄錯了步驟，手忙腳亂差點把廚房燒起來。那時候我很忙，下班回來吃過飯，總是說我來洗碗，但是每次吃飽喝足，我靠在床上，總是三分鐘就進入夢鄉。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的衣服都放在床邊，整齊疊好，阿喜已經在廚房煮好了兩個雞蛋。

阿喜幫我充好公交卡，但是我總是因為睡不醒而不得不打車，阿喜計算過的一個月開銷，我總是一個星期就會超出。

後來阿喜去幫我辦了一張銀行卡，讓我每個月往裡面存2000，零存整取，誰取誰是小狗。當時我看著那張卡，站在浦電路的路口呲呲地笑。我說，一個月存2000，一年也就24000。

阿喜說，一年24000，還有2000的利息，多存兩年，好歹能回家付個首付的錢。

自從工作後，我開始特別不喜歡交朋友，對於社交幾乎沒有過於熱衷的感受。

阿喜會帶我見見她身邊的人，主動地把我推向她的朋友。

在那個過程裡，阿喜總是坐在一邊看著我尷尬地和她的朋友打招呼，有一次我為了這個事情和她大吵了一架，阿喜不知道她哪裡錯了，站在路邊委屈地看著我，我走了幾步路，見她還在原地發呆，折返回去，說我們回家吧，她就立馬破涕而笑起來。

家裡的洗衣機壞了，每次一用，樓下的大叔就會上樓來敲門，讓我去他家裡幫他拖地。後來我們再洗衣服，阿喜就把水管從下水道裡拖出來，用一個桶接著，滿一桶水，她就按一下暫停，提著水去廁所倒掉，再回來，插好管子，按一下啟動。

因為水一滿上來，管子都會浮到水面上，阿喜總是擔心這個，就乾脆拿個小板凳在邊上坐著，用手按著水管不讓它動。我笑阿喜傻，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晾衣服的大夾子，把水管夾在水桶邊上。阿喜看著我，說，你真的好聰明。

我說，人之所以比動物高明，就是會用工具。阿喜聽不出我在說她笨，還笑嘻嘻地說，是啊是啊。阿喜的品味很差，每次逛街，她都不會挑衣服，舉著一件三五年前過期的款式，歡快地跑過來問我好不好看，我說不好看，太醜了，她又蹦跳過去換另一件來給我看。

有一次我生日，她從網上幫我買了一個3000多的公事包，當我打開的時候，頓時笑了出來，我說，我可以五十歲的時候再用，阿喜就興奮地說，那也挺好的呀。冬天的時候，阿喜的嘴唇很幹，我給她買了一隻唇膏，只是為了好玩，我沒有買普通的樣式，而是蛋狀的新款，阿喜拿著很新奇，問我怎麼用，我說你嘴唇太幹了，要先舔一舔，再塗。

結果阿喜就用舌頭舔了舔唇膏，我當場笑出聲來。

阿喜有臉盲症，總是分不清白百合和王珞丹，張震和秦昊，劉亦菲和黃聖依，她會很困惑地問我，為什麼他們都長得一個樣。後來我放了一段tfboys的歌給她聽，她說這三個小孩都很可愛，但是不管我說多少遍，她都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阿喜問我為什麼不寫東西了，我說我寫不出來了。阿喜把我的書從網上買回來，一字一句勾畫著看。看完了，阿喜說，你寫得很好，我覺得你不要上班了，好好寫東西。

我說不上班哪兒來錢啊，你養我啊？阿喜說，可以啊，其實養你也不需要很多錢。我說對哦，番茄炒蛋，花椰菜，青椒炒肉絲，確實也不需要很多錢。阿喜說，你喜歡，我可以一直做給你吃啊。

以至於後來看《北京遇上西雅圖》的時候，湯唯做菜給吳秀波吃，番茄炒蛋，那個橋段每每讓我一想起來，就不自覺想起阿喜。但是我只當阿喜開玩笑，卻根本沒有提起筆。

有一天晚上我牙疼，感覺喝口水都會疼出淚來，我打電話給她，她正因為好朋友搬遷在對方家裡作客，接到我電話的時候，我嘟嘟囔囔說不出話來，她二話不說就從朋友家裡趕來回來。開門見我在地上打滾，就從廚房裡拿出一瓶白酒，撒上鹽，攪拌了讓我喝，我說她要害死我，她說這是老家的偏方，後來牙真的不那麼疼了，她又陪我四處去找醫院，只是夜裡根本沒有牙醫，來來回回，最後我們只有站在夜風習習的路邊看著彼此。那會兒其實我牙已經不疼了，但還一直捂著嘴。 阿喜說幫我輕輕揉揉，我說，你今晚讓我挺感動的。

剛說完，她就激動地用了力，我一叫喚，她就著急，最後差點哭出來。我說，你別哭了，我都是騙你的。

她看著我，認真地說，你不要為了讓我不擔心，故意這樣說來騙我開心。

阿喜不知道我真的騙了她，她還這麼單純地想我的好。 跨年的那天，我和阿喜擠在外灘的人群裡，一直緊緊牽著手，可是最後還是被人群擠散了。

那天晚上，發生了不好的事情，現場亂成了一片，當時我驚慌失措一直叫著她的名字，但是人太多，根本沒人能聽到我的聲音，後來員警來了，人漸漸疏散了，我看見阿喜站在馬路對面的路燈下，哭紅了雙眼，她看見我，嚎啕大哭，說她剛剛刨開好多人，差一點就被踩在了下面，她真擔心看不見我了，我一下就抱住了她。

可是，我和阿喜最終還是沒有在一起。第二年的夏天，我辭職了，不得不離開了上海，離開的那天，阿喜幫我收拾好了行李，站在門口，和我說再見。阿喜沒有去送我，她含著眼淚，讓我一路平安。我坐在計程車裡，幻想著阿喜會追過來，挽留我，但是阿喜卻根本沒有出現。

直到我上了飛機，我都不敢相信，我和阿喜還是分開了。 離開阿喜之後，我又開始重新寫東西，想起阿喜陪伴我的那些點點滴滴，以及她那些不那麼好的缺點。

那個時候，我每天在公眾號上寫一篇故事，每個故事都是想著和阿喜在上海的點點滴滴而來的。但是我每次分享到朋友圈裡，阿喜一次也沒有點過贊，更別說留言了。

突然有一天，阿喜來和我說，看見你越來越好，我突然開心得很想哭。 有一天，我在一所大學做演講，有一個小姑娘舉手問我，說，你這麼優秀，是不是對喜歡的人要求也很高？當時我說，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優秀。

而且，即使是優秀的人，也不會對喜歡的人要求很高，因為愛情根本不存在勢均力敵，恰恰相反的是，我們愛對方的時候，就是愛著對方不好的樣子。

如今說起阿喜來，缺點永遠比優點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時間越久，我越是記不住她的那些優點，反而心心念念著她的缺點來。

當我寫完這本書裡的這些故事的時候，突然想對阿喜說，笨拙傻愣的你，我喜歡；毫無鬥志的你，我也喜歡；感覺遲鈍的你，我也喜歡；即使廚藝總是黔驢技窮，我還是一樣喜歡。

或許就像一個小讀者說的，愛情就是把自己完全的愛交給不完全的人，所以正是因為你的不美好，讓我覺得那麼喜歡你。

或許就像劉若英在歌裡唱的那樣，我們沒有在一起，至少還像家人一樣，你遠遠的關心，其實更長。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