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匿在笑聲裡的愁緒 - 《小林家的女僕龍》片段分鏡淺析
作者:辦右台/Anitama 封面來源:小林家的女僕龍
京都動畫一月作品《小林家的女僕龍》已經播放一半，雖然作為喜劇作品，但其淡淡憂傷的氣質似乎也已經成為了部分觀眾關注的重點。筆者今天試圖從分鏡的角度，賞析這部作品的獨特氣質。
Ep02
分鏡順序為自上向下，自左向右，下同
鏡頭概述：托爾和康納一番激烈的玩耍之後，剛剛開始與龍共同生活的小林心中產生了疑慮：即使她們想要毀滅世界也是輕而易舉的吧。然而看到模仿自己疲憊模樣的兩隻龍，小林心中的疑慮立刻就被打消了。然而看著玩累的托爾和康納，小林的這個恐懼立刻就被打消了。小林的心理變化、蝴蝶和太陽三條線索構成平行蒙太奇。
象徵性意味的平行蒙太奇的技巧在於，選擇在劇情下合理的事物作為主線的象徵符號。武本監督顯然非常偏愛昆蟲，因為我們還記得他在《吹響上低音號2》第2話中，對於死魚眼麗奈和甲蟲的含蓄演出，所以可能並不是所有的觀眾都看出了麗奈和甲蟲的聯繫。蝴蝶危在旦夕，太陽躲到了雲翳裡，一開始看上去，這些畫面也沒什麼關聯，然而在小林打消疑慮之後，武本監督巧妙地利用小林的眼鏡作為道具，直接在觀眾潛意識裡構建了天空與小林之間的聯繫——仰望天空的小林瞳孔中所映照的世界，未來是充滿陽光的。
Ep03
鏡頭概述：小林處理了鄰居間的噪音糾紛，托爾則覺得小林對待鄰居的態度太寬容了，這時近景切到中景，攝影光源突然變為寫實主義，小林說道：“我也不喜歡太過安靜了”，並且給了一個逆光下帶有輪廓光的特寫。回憶裡色調更加陰沉，小林看著玻璃門映出的自己，孑然一身。
總體來說這部作品的基調並不是寫實主義，而是貼近復古漫畫式的風格。所以這種為了調動觀眾情緒，直接改變光源的做法非常有趣。為了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請允許我引用朱光潛先生在《談美》裡所舉的一個事例：朱先生夜晚常在萊茵河邊散步，走在東岸時，他覺得西岸的景色比較美，走在西岸時，又覺得東岸的景色比較美。實際上，當建築倒映在水面上，那些虛幻的像似乎就顯得更美了，而如果直接觀察那些建築，意識裡優先反映出的是房屋的居住功能，而不是審美功能。寫實主義天生就貼著嚴肅的標籤。當形象越是逼近我們的現實生活，就越是能勾起我們的愁思，剪不斷，理還亂。相反的，在表現喜劇和輕鬆的氣氛時，還是畫得抽象一些比較好。
除此之外，在小林的回憶裡用玻璃門表現孤獨感也很成功，語義鏈為：鏡像-另一個人-陪伴-無法陪伴-孤獨。當然這些語義也是在觀眾的潛意識裡完成的。
Ep05
鏡頭概述：托爾帶法夫納去介紹所找房子，在信號燈路口，法夫納質問托爾，當她回到那個世界還能殺人嗎？這裡採用了一個前景遮擋轉場，從馬路那邊的路人轉到馬路這邊的托爾。托爾認為這邊的世界才是自己的歸宿。法夫納又指出，相對于龍族，人類的壽命太短暫了。托爾則認為，自己雖然會因為時間短暫而悲傷，但絕不會後悔。然後綠燈通行，逆著人流向前走去。
這一組分鏡裡的最直觀的愁緒就是傾斜鏡頭了，意味著不穩定，以及迷茫不安的心情。這樣的手法在第1話裡也用來表現小林拒絕托爾時的愧疚心理。因為比較定式，就不深入討論了。
這裡的遮擋轉場就要有意思得多。在電影裡，遮擋轉場往往意味著時間或空間上較大的跨度，從而省略跨度中鏡頭不必要交待的內容，比如拍攝人物下班後走出公司，經過一個遮擋，就已經回到家中了。如果你的觀影經驗比較豐富，那麼潛移默化中就已經形成了“遮擋”和“跨度”之間的聯繫。在這個片段中，兩個鏡頭分別在路口的兩頭，龍在這頭，人類在那頭，兩個種族之間的跨度，也許就是萬丈鴻溝。
最後聊一聊路口與信號燈的演出。類似於《吹響！上低音號》第一季一開始，小綠在路口下定決心要加入吹奏部，托爾的異種族愛情也需要決心，哪怕未來是充滿不確定，甚至是註定了的悲傷，都已經無所畏懼了。綠燈亮起的時刻，人流自左向右行走，兩隻龍迎著人流相向而行。現代人的潛意識裡以自左向右的書寫方向為“順”，反之為“逆”，因此有種說法認為反派角色的鏡頭應當面向左側，以造成“逆”的不安心理。所以即使托爾下了決心，演出家也依然在暗中警示：前路艱險！也頗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了。
Ep06
鏡頭概述：瀧穀製作晚餐咖喱飯，鏡頭給了一個奇怪的機位。
坦誠地說，筆者一直懷疑自己對這組分鏡的理解過於主觀，然而最後還是決定拿出來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感受。因為在觀看第一遍的時候，這裡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開始我記起了山本寬在《涼宮春日的憂鬱》中，在Some day in the rain這一話裡充滿窺視意味的鏡頭，雖然很相似，但“窺視”這一層語義是由鏡頭前失焦的遮擋物賦予的，因為盜攝者需要掩護他的鏡頭。因此我們現在討論的情況並不一樣。
在瀧穀家製作晚飯的語境下，筆者認為這是一種讓觀眾情緒代入劇中的主觀鏡頭。假設一下，如果這是一個人的主觀視角，那麼這個人的特點是什麼呢？顯然他的視線很矮，矮到只能看到成年人的下半身，這說明了他的年幼。幾乎每個人的腦海裡都會埋藏著這樣一種模糊的畫面：高大的爸爸走在前面，幼小的自己跟隨著，往前平視時，只能看到爸爸有力的大腿，而鏡頭的任務就是調動這一層潛意識。伴隨著老式微波爐的鈴聲，冰箱門的開關聲，勾起的正是那段小時候家的溫馨回憶。如果你已經離家多年，那麼這種回憶，就叫做鄉愁吧。
我們寫詩，哀而不傷。
我們品茶，入口味澀。
而人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