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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20年通關1447款SFC遊戲:莫嘉聰的遊戲簡史

我和莫嘉聰之間斷斷續續的閒談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

一般只有傍晚6點以後才能聯繫到他。他早睡晚起,早上10點睡,晚上6點起。因為晚上8點他要開始上夜班,要通宵。

幾乎每一晚,他都和遊戲在這裡度過

莫嘉聰說自己是“看門狗”——不是那個你第一印象裡認為的駭客,就是保安,看社區的那種。他只租得起沒電梯的老房子,每天回家要爬9層樓,總會氣喘吁吁。這樣的房子房租4000,吃喝2000,除掉上繳媽媽的部分,每個月也剩不了幾個錢。

莫嘉聰的主要娛樂活動是玩遊戲。因為上班只能用手機流量,他會在出門前連著Wi-Fi,下好遊戲再出發。沒有一個手遊。他的手機裡存滿了SFC遊戲,最近他改下載PC Engine遊戲,說是中場休息,休閒用。

SFC是任天堂在1990年推出的遊戲機,說的通俗點,就是“小霸王”的下一代。PC Engine是NEC在1987年推出的遊戲機,當年是任天堂的競爭對手。現在,這些近30年前的遊戲,都可以用手機上的模擬器軟體來玩。

Super Famicom,簡稱“SFC”,任天堂於1990年推出的遊戲機,上面捆綁的是曾風行一時的盜版拓展外設——他的機子已壞,圖片來自網路

“玩SFC遊戲不算休閒嗎?”我問他。

“算任務吧。人生乏味,就定個任務目標,讓我有事做。”

2014年11月21日,SFC發售24周年那天,莫嘉聰開始執行一個計畫:“SFC官方日版1447個遊戲全破計畫”。簡單來說,他要把日本維琪百科上列出的1447個SFC日版遊戲,按發售的時間順序全部通關。他的目標是每年通關至少75個。

“我給自己的時間是20年。開始那年我33歲,來得及。”

初識

他是東北哈爾濱的漢子,1米8的個頭,資料裡的名字姓趙。最早得知這個計畫是看到他發在S1論壇上的帖子。當時我認定他是個“任豚”,也就是任天堂的死忠粉。我搜索他的資訊,無意間翻到了他的女裝照。他曾經是個女裝Coser。

架不住好奇心,我到處找他的聯絡方式。實際上我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是SFC?如果我哪天異想天開,要給自己制定這樣的計畫,我肯定會找個年代近一些的遊戲機。畢竟SFC的畫面現在並不那麼容易接受,玩家早就被“現在的遊戲畫面”寵壞了。

“條件不行,基本都是在上班時間用來休閒,PS4那種在家玩的沒時間,手機遊戲我又不喜歡,就玩模擬器了。”

“完全沒有讓你覺得好玩的手遊?”

“網遊不喜歡,太費時間,單機的也沒玩進去多少。”

他問我每天寫稿、寫遊戲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告訴了他,他有些佩服。或許因為他每天寫日記都覺得痛苦,可他需要這樣的記錄來給自己施加壓力。

聯繫到的那天,他剛剛在微博“打卡”了一款“新”遊戲,進度是“183/1447”

他每天都在微博和Facebook記錄自己的遊戲進度。我認識他時,他通關的遊戲數已經有182個,這182個遊戲耗費了他足足兩年。剛開始,沒人覺得他能堅持多久,但他並不是隨便玩玩的。

他占了個沒人用的貼吧,在那裡詳細整理了待玩的遊戲清單,也在置頂帖裡詳細定義了怎樣才算“通關”一款遊戲。

首先是使用模擬器(實機基本不可能做到);

允許使用即時存檔及加速功能;

可以使用遊戲自帶調出隱藏人物關卡之類增加遊戲內容的秘笈;

不能使用跳關直接看結局等跳過遊戲過程的秘笈;

當然更不能利用金手指進行修改作弊。

“每個遊戲預計會有必須達到的基本目標,和追求完美的進階目標,儘量會做到完美通關,比如格鬥遊戲全角色通關、戀愛遊戲全角色告白等等,太耗時的打出Staff即可,有難度設定的要在默認難度以上,有達成率的要達到100%,無限迴圈的打一周,分數制的要破最高記錄等等……”

他每款都盡力做到了。

事實上,這樣的懷舊計畫在2010年春節就開始了。在“SFC全破計畫”前,他用3年半通關了500款以上的FC遊戲,PC Engine、MD分別用半年,各通了100款左右,只是當時沒想過要記錄。我問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計畫,他說,就是突然想懷舊了。一開始,他只是想懷念一下小時候玩遊戲的時光。

小時候,他叫趙曉松。

過去

趙曉松是1981年生人,1990年有了自己的FC,記憶中花費了230元。大概1995年有了世嘉的MD,好像不到200元,可能是山寨機;1997年,他生父給他買了SFC,連同磁碟機和光碟機,一共花了2000多元,後來又買了掌機GBASP。之後,他再沒擁有過其它主機。

任天堂的FC紅白機、世嘉的MD、任天堂的SFC、掌機GBA SP,這是他過去擁有過的所有遊戲機

他說,FC是小學二年級考第一名的獎勵,MD好像是用零用錢買的,SFC是當時房子拆遷,他生父不想再買房,索性用了點拆遷款給他買遊戲機。拆遷之後,他和SFC一起住進了生父所在工廠的廢棄廠房裡,一住就是四年。趙曉松對於那時的生活僅存的記憶如下:醒了玩SFC,累了就睡覺,沒有任何別的事情可做。

“不用上學了嗎?”

“大概1996年吧,我就沒上學了,就上到初中二年級。所以我到現在還是‘中二’呢。”

小時候,他父母離異。初一時,母親帶著他從哈爾濱去到深圳,他在深圳上了半年學,就被生父帶回了哈爾濱。上到初二後,生父不想讓母親的家人找到他,就再也不讓他上學了。

三台主機分別為索尼初代PS、世嘉SS土星機及任天堂N64——他最終和它們錯身而過

1994年,索尼推出了初代PS、世嘉則有SS土星機,1996年,任天堂推出了N64,可當他的爸爸要給他買遊戲機時,他最終還是選了SFC。

“如果要蹲小黑屋,至少買光碟機送的5張碟裡有大部分的SFC遊戲了,可如果買的是PS,遊戲怎麼辦?”

還是趙曉松的他已經知道,從關進小黑屋那天起,他根本沒機會走出那房間。

《勇者鬥惡龍》初代,是他的RPG和日語啟蒙

趙曉松喜歡SFC,因為RPG多。他說自己玩RPG,是從《勇者鬥惡龍》初代開始的,喜歡是因為玩起來不累。也是因為全日文看不懂,他又覺得好玩,就拜託呆過日本的大舅教他五十音圖,之後拿了幾本字典回來自學,一學就是二十幾年。

“意思都能看明白,讓我說就不知道語法該怎麼用。”

他最喜歡的FC遊戲是《重裝機兵》,因為偏好現代或近未來主題的RPG,《勇者鬥惡龍》《最終幻想》他都從1代通到了6代。可說到為什麼喜歡FF和DQ,他也說不上來。

或許僅僅因為這些遊戲是當時生活的全部。

他已經不太記得媽媽是怎麼找到的他了,似乎是借探視的機會。後來媽媽帶著他一起跑了。臨走前,他帶走了他玩了四年的SFC。他也沒想明白媽媽為什麼要從北邊的哈爾濱跑到最南邊的深圳,只知道他姨在深圳認識並嫁了個香港人,或許是因為媽媽認為那兒有人可以投靠。在深圳,他和媽媽相依為命了十年。

後來他媽媽曾回去過,為了遷他的戶口找過他爸,還給爸爸留了他的電話號碼,可十四年過去了,他爸也從來沒有打來過。

“我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他的工廠也倒閉了。”提到他爸,他的回應很平淡,“也不想養我了吧。”

2002年,他有了電腦,然後開始玩模擬器。他打穿了PS上的《勇者鬥惡龍7》《宿命傳說》《幻想傳說》,也打穿了N64上的《時之笛》。他還拿齊了《馬里奧64》裡全部的星星。他放棄了3D化的《最終幻想》系列,PS2上的《旺達與巨像》是他玩過的最後一款新遊戲。

後來,他的媽媽再婚了,他姨介紹的,物件是香港人,一位吉他教師。

2011年生日那天,他在論壇裡發帖:“我已經30周歲了,為什麼還是不會使用魔法呢?”

現在

“我得出去巡樓了。”莫嘉聰拿起手機和巡更棒,離開了管理處。他需要乘電梯到27樓頂層,然後逐層巡視下來,每巡完一層,他都需要用巡更棒敲擊一下牆上的巡更機,他們管這叫“簽到打鐘”,其實就是打卡,證明他來過,巡視過。

巡更棒和巡更機,我不確定是不是叫這個名字——這時他工作時的主要配備

他說,巡樓和巡邏不太一樣,巡樓巡樓層,巡邏巡外面。他給我拍了他們的樓道,“打鐘”用的工具,事實上我到最後也沒弄懂它的原理。

他用來拍照的手機是索愛XperiaPlay R800i,螢幕側滑會滑出手柄。這是極少數自帶手柄的安卓手機。對他來說,手機就是在微博“遊戲打卡”和玩模擬器的工具,雖然現在看來配置低,不過玩SFC足夠。2015年五一期間,他估摸著用了三年的R800i總有壞掉的那天,就又淘了一個同型號的,備用。

XperiaPlay R800i,索尼於2011年推出的手機,帶側滑手柄——他就是在這台索尼的手機上玩任天堂的模擬器

自媽媽嫁來香港,他一直自己住。繼父不喜歡跟他住一起,但還是在入香港籍的時候改掉了他的名字,由趙曉松改成了莫嘉聰。按繼父家的族譜,他算是“嘉”字輩。對他而言,拿著哪裡的戶籍、用著什麼樣的名字,或許並沒有什麼差別。

這時,他的微博“遊戲打卡”、Facebook進度日更,已持續了整整兩年。

開始有人佩服他的毅力。有人說,“你打SFC最多也就幾個人來句牛逼,沒有人會關注的”,有人說,“算了吧,十幾年,主機都換好幾代了,不如多玩玩新遊戲”,也有人好心建議他做個成就黨,因為“成就起碼現在還沒過時,全世界幾十萬人關注,打得好的人能進吉尼斯世界記錄”。

莫嘉聰對前兩者的評論不置可否,對最後那位的回應是:“打什麼成就?PS2以後的遊戲我都沒玩了,即使全世界公認,也不過是個遊戲而已。”

“我最近想得最多的就是,一輩子幹了這麼件蠢事然後就死了,也沒什麼意義啊,還不如玩些好玩的,可是就這麼放棄又有些可惜,就這麼糾結的活著啊。”

事實上,他曾經試圖接納過新事物,但是失敗了。

PlayStation VR,索尼於2016年10月推出的虛擬實境頭戴設備——他因為暈3D,無福消受

他暈第一人稱的3D,PS VR他在體驗店試玩了三秒,摘下眼鏡還暈了3分鐘。可是當我給他推薦電腦上的新遊戲,還特意找了FC畫面水準的,也被他婉拒,因為他覺得,起碼要SFC的畫質他才能接受。

他說他的記性很差,很多事情都記不住,所以每次重複玩遊戲都會有新鮮感;他說自己語文不好,每天寫遊戲感想只是為了練文字;其它平臺的遊戲他總是要挑,SFC上不好玩的遊戲,純粹靠愛他也願意打下去。

最後,他終於承認,不太想接觸新遊戲,只是怕自己喜新厭舊。

“可能我現在還活在圖元風,只能偶爾去電影院,看看電影,就算接受一下華麗的美術。”

他說,在香港,富人和特別窮的人會很好過,但他們家這樣中等偏下的會很慘,他入籍不到一年,7年才算是永久居民,可以排隊申請公屋。“只怪我還不到60歲。”

至今,莫嘉聰仍沒有學會粵語,只能聽懂個大概,在香港也幾乎交不到現實中的朋友。

他不知道她們是誰,卻被背面的日文祝福溫暖了內心。

2016年的生日,趁著生日當天免費,他獨自去逛了海洋公園,和喜歡的樹袋熊合照,又在隨手買到的卡片裡,看到日語祝福便箋。雖然並不認識卡片上的人,但他仍覺得暖心。那天,是很長時間以來,他難得地沒有在微博和Facebook更新他的遊戲進度表。

新年

這幾天快過年,我問起他的近況。畢竟香港的年和國內的不太一樣,沒有春晚,沒有難忘今宵。他笑著說,他和同事抓鬮輸了,只能臘月29休假,大年三十得在管理處過了。他已準備在29號睡一天,大年三十要一個人開開心心地去逛街。

他告訴我,他前天已經訂了任天堂最新的主機Switch。

Nintendo Switch,任天堂於2017年推出的新一代主機,3月3日首發——他還沒等到自己想玩的遊戲

上個月我們才聊過Switch。當時還只出了一段宣傳片,連會出什麼遊戲都不知道,他便動了心。因為覺得機子的設計比較適合他,可以拿下來當掌機玩,回家沒電視也可以。他已經十幾年沒買過遊戲機,以至於我都快忘了他還是個任豚。

“一下跳過所有索系主機和N64以後的主機,直接入了Switch,跨度是有點大。那個,你不用再採訪我啦,說不定我的計畫要黃啦。”

“為什麼?”

“因為有了新遊戲機,很可能喜新厭舊啊,要看Switch能不能把我拉出坑了。”

“已經有想買的首發遊戲了嗎?”我問他。

“沒什麼好玩的啊,《塞爾達》不喜歡,《街霸2》冷飯,《炸彈人》太古老,《三國》什麼的不考慮,在等的遊戲……就只有馬尿奧德賽了吧?沒啥好玩的就繼續玩SFC了。”

“所以你買Switch,就為了‘馬尿’奧德賽?”

莫嘉聰想了想,最後跟我說:“就是想跟一下時代。”

管理處也開始有了些節慶的氣氛

他當保安的那片社區,住著他媽媽。大年三十那天,媽媽會下來給他送餃子。

他跟我說過,媽媽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不管他是趙曉松,還是莫嘉聰。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