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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淑敏:旅行應該有條美麗的尾巴

策劃:窮遊網

採訪/撰文:李鷐 圖:畢淑敏

說年逾六十的畢淑敏有顆“少女心”,一點不為過。

轉眼已是第二次採訪畢淑敏,時間剛好相隔一年,去年的那本《非洲三萬里》仿佛還在餘音繞梁,一本《美洲小宇宙》又猝不及防地綻放在了我們眼前,像朵絢麗的花。眼下,畢淑敏又在緊鑼密鼓地伏案寫作,籌備她的下一本“北極之旅”。

決定去中南美洲,畢淑敏只用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連她的丈夫都驚呼,你這決定也做得太快啦!可畢淑敏卻很天真地說:“快嗎?我怎麼覺得一點也不快啊!”

對畢淑敏來說,“說走就走的旅行”確實存在,但這顆想去某地的種子卻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種進心裡的。她對中南美洲的初印象,始於50年前同學“小青衣”學西班牙語時,天天含著漱口水練大舌音的辛勤身影,和她那句滿懷深情的“西班牙語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語言,用它可以與上帝對話”。

2008年,畢淑敏曾和中南美洲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她正乘船環球旅行,途徑南美厄瓜多爾的加拉帕格斯群島,一條條美妙的陸地旅行路線擺在眼前,她考慮再三,卻因為囊中羞澀選擇了留在船上。從那天起,加拉帕格斯乃至整個南美,就成了一顆巨大的種子,根植在畢淑敏心中,催促她總有一天不遠萬里也要去看看。

就這樣,這顆埋藏了50年的種子悄悄發芽,茁壯成長,直到某一天,終於長成了參天大樹,沖向藍天。

“我站在托洛茨基的故居裡

想像他在彈孔的注視下入睡”

畢淑敏當過兵、學過醫,但提起她人們最先想到的身份,還是“作家”。不管去哪兒,畢淑敏都脫離不了自己性格中的文人氣質。

去伊朗之前,她就曾找到旅行社,要求定制一條“人文歷史之旅”線路,甚至一板一眼地問:“伊朗有多少個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可以按這個給我設計嗎?” 畢淑敏後來邊偷笑邊回憶:“估計旅行社當時都在想,這是個何等瘋狂的女人啊!”

給畢淑敏做嚮導不容易,因為她會經常發問,而且永遠是有備而來。在墨西哥,她抓住某天下午幾個小時的閒置時間,跟導遊提議:“咱們能不能去托洛茨基的故居參觀?” 一向熱情的導遊小夥子頓時一臉茫然:“這個什麼司機......是誰?”

托洛茨基是史達林的死對頭,是十月革命的直接領導人,有著跌宕起伏而充滿傳奇的一生。在墨西哥的故居中,他曾兩度遭到暗殺,奇跡般地躲過了第一劫的槍林彈雨,卻沒能逃過第二劫的致命一擊。直到今天,托洛茨基臥室的牆上,仍留著許多觸目驚心的彈孔,是托洛茨基特別叮囑留下的,是暗殺未遂的印記,也是提醒自己時刻保持警惕的證據。

托洛茨基的墨西哥故居

因為瞭解這段歷史,畢淑敏在到墨西哥之前,就一直惦記著去托洛茨基的故居看看。如今,她站在故居的臥室裡,想像托洛茨基在密集彈痕的注視下入睡,早上起床照常寫作;她躡手躡腳地在庭院中徘徊,生怕踩到一顆小草,牽扯到泥土下托洛茨基的傷口;她想像托洛茨基得知史達林要暗殺他時,邊注視著花園裡的妻子邊寫道:“無論如何,人生是美麗的。”

在紀念品店裡,畢淑敏不肯放過一絲一毫和托洛茨基有關的小物件,從印著他親手設計的蘇聯紅軍軍旗軍徽的圓珠筆,到印著他頭像的小鐵盒,全都收入麾下,如獲至寶。“人逝去了,但他的故事和傳說的影響還在,而故居就是存留的紀念。除了表達憑弔之情,也能讓我更真切地進入到歷史人物的內心。”

“沒有了加拉帕格斯,達爾文算什麼呢?!”

畢淑敏念念不忘的加拉帕格斯群島終於得以成行。

2008年的一次擦身而過,讓畢淑敏對這裡的印象愈發深刻清晰:它被美國最暢銷的旅遊雜誌評為2015年世界上最棒的小島,是達爾文創立了進化論的地方,這裡有如鐵絲般堅硬曲折的海岸線,如閃電般快捷的達爾文地雀,也有如化石般僵臥的海鬣蜥......

加拉帕格斯的藍腳鰹鳥,雄鳥求偶時會拼命展示自己的藍腳

等畢淑敏的雙腳真的踏上了這片土地,她發現,這裡還有一位熱情、瀟灑且深愛著加拉帕格斯的嚮導——“球王”。

初見球王,畢淑敏就動了作為心理學家的小心思,忍不住猜測起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來:體魄健碩,膚色褐色中透著黑,目光像錐子一樣鋒利,胳膊上文一條怪異的藍色魚紋身,穿著略顯邋遢的牛仔褲,脖子上掛著碩大的銀色項鍊。因為名字與一位球星重名,被畢淑敏稱為“球王”。

這位看起來桀驁不馴的嚮導,就連說話也讓人印象深刻。站在島上的達爾文雕像前,球王指著雕像,略有不屑地說:“達爾文沾了加拉帕格斯的光。”

畢淑敏大為不解:要不是達爾文發現了這片被遺忘的群島,通過研究和分析得出了“進化論”的偉大構想,挑戰了“萬能的上帝”,誰會知道加拉帕格斯呢?它應該感謝達爾文,讓自己名揚天下啊。

可“球王”卻振振有詞:“沒有達爾文,加拉帕格斯這個小宇宙依然存在。但如果沒有了加拉帕格斯,達爾文算什麼呢?!”

畢淑敏當時不得不服了球王,並默默承認,原來這個看起來桀驁不馴的人,內心也有著自己堅定的主見。而在這主見背後,藏著他對加拉帕格斯的自豪與驕傲。也許在他心中,沒有什麼比得上大自然的偉大與神奇。

加拉帕格斯島上的巨龜

臨走前,球王嚴肅地對畢淑敏說:“記住,雖然島上漫山遍野都是火山岩,可走的時候,一塊都不能帶走!”

畢淑敏向他保證,不會帶走任何一塊岩石,隨後問他:“今後會一直做導遊嗎?”

球王望著黑暗的遠處,夜風吹拂起他蓬亂的頭髮:“不,我會攢錢買一條船,把船註冊在巴拿馬。我要做船長。”畢淑敏順著球王的目光望去,雖漆黑一片辨不清東西,但她卻肯定,他目光注視之處,便是巴拿馬的方向。

“旅行應該有條美麗的尾巴”

畢淑敏第一次旅行,是和父母一起回山東文登的老家。那時,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中國的農村是長這個樣子。

16歲時,畢淑敏去西藏阿裡當兵,一去就是11年。那段日子,她“承受過無與倫比的磨難、攀登過藏羚羊都會避閃的高崖、咀嚼乾燥到令人作嘔的脫水菜”。那是她無法選擇的一段英勇戍邊的經歷。而如今回頭看,她只是雲淡風輕地說:“我覺得青年時代的那段經歷,其實也是一種旅行,給過我巨大的影響。如果沒有那段經歷,也不會有我後來的很多人生選擇。”

她把旅行看做不只是遊山玩水、吃吃喝喝那麼簡單,她認為旅行是一種經歷,會讓人看到想像之外的世界,會讓人漸漸變得寬容,或許還會隱約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軌跡。

這次中南美旅行歸來,畢淑敏見到了殘酷的瑪雅人血祭石、神秘莫測的哥斯大黎加火山,還有令人望而卻步的豚鼠餐。她也親自來到了古巴哈瓦那,切·格瓦拉曾擔任國家銀行行長的辦公室裡,感受並回憶了切青年時期的遠遊是如何影響了他波瀾壯闊的一生。

古巴哈瓦那,切·格瓦拉的雕像

旅行的日子再長,但是當大量奇異的風景與深厚的歷史故事交織在一起湧入時,我們似乎來不及在途中,就完全將它們消化、吸收。這也是為什麼,畢淑敏堅持在旅行回來後繼續寫作:“通常我們走過、看過之後,就放下了。但是,寫作能迫使我一次次在精神上和情感上回到過去,迫使我去思考、分享和回望。”

在《美洲小宇宙》的結尾,畢淑敏說:“一個人走了多遠的路,去過多少個地方,見過多少人...... 這些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在旅途中看到過什麼,曾想到過什麼,歸來後你若隱若現地感到改變了什麼。”

對於畢淑敏來說,旅行,應該有“餘音嫋嫋”,應該有條美麗的尾巴。

對 話 畢 淑 敏

Q:為什麼給新書起名為《美洲小宇宙》?

A:2008年的時候我環球旅行,路過加拉帕戈斯,當時因為盤纏不夠就沒有去,只記得有介紹說這個地方是達爾文發現進化論的島嶼,有“小宇宙”之稱,當時就很想去看看小宇宙是什麼樣子。這個願望在心裡埋藏了將近10年,終於成行了,去之後發現果然不虛此行,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就把它用在書名上啦。

Q:您每次出行之前會做很多功課嗎?

A:對於做功課其實我也很矛盾。有時候擔心會被前人的眼光和框框給予硬性規定,也許會錯過驚喜。不過當和我們有很大差別的、完全陌生的世界展現在面前時,如果一點功課不做,回來之後會發現錯過了很多重要的東西,難免會有遺珠之憾。

Q:是什麼讓您即使年邁漸高也依然不願停下旅行的腳步?

A:正是因為年邁漸高,我才更加想出去看看。人生是一個整體,我想趁現在耳聰目明、手腳靈便、可以爬高上低時,趕快去看看那些讓我好奇的世界。

Q:您之前曾去過70多個國家,那麼和您之前的旅行相比,這次美洲之行給了您哪些與眾不同的感受和收穫?

A:美洲是一個巨大的存在,它包含有南美洲、北美洲,而我這次主要走的是中美洲。美洲和其他地方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特別繽紛多彩,文化雜交而且多元,呈現出目不暇接的燦爛。我看到了非常豐富多彩斑斕的、和我們不相同的世界局部,也看到了非常燦爛的古代文化和他們今日的發達,這些不同的文化都給予了我很大衝擊。

Q:此次美洲之旅中,您親歷過哪些驚心動魄的瞬間?

A:瑪雅人血祭的石頭。站在那塊石頭上,還原過程的時候會為瑪雅人的文化和虔誠所震驚。他們從容赴死,對民族是有所傷害的。瑪雅文明確實有一種巨大的文明的力量,他們把最優秀的人拿去祭天。作為醫生出身的作家,知道人被拿來祭天這樣的消息時,心中會有所戰慄。

瑪雅人舉行活人祭祀的神聖場所——武士神廟

Q:中美洲的飲食合您口味嗎?這次印象最深的一餐是吃的什麼?

A:豚鼠餐,就是荷蘭豬,是我比較難忘的。這是一種印第安人的原始飲食,為了讓我們理解盤中餐到底是什麼動物,竟然先上了一個毛絨絨的、雪白的豚鼠玩具。不上這個玩具可能還好,只能看到烹飪後的肉,但看見這個玩具之後,幾乎我們所有人都不忍心吃了!

Q:您的下一本旅行著作會鎖定哪裡呢?

A:中南美洲之後我去了北極點,北極點遊記基本上也寫完了。去北極點我乘坐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原子破冰船,據說全世界去了只有一萬人左右。我很有幸成為了萬分之一,很願意和大家分享北極點的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