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斯嘉麗,但你的新片好山寨
要說這週末最火的院線片,無疑是斯嘉麗·詹森的《攻殼機動隊》。
上映第二天,總票房過億。目前不管是排片還是即時票房,都甩開同檔期對手。
同天上映的《一念無明》總票房只相當於它的五十分之一
但我們都知道,叫座是一回事,叫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是寡姐!就算她只穿了緊身秋衣!)
爛番茄新鮮度僅46%,觀眾喜愛度也才62%。
影評人@梅雪風第一時間就去看了,回來說了四個字——
我不喜歡。
至於原因,相信你看完也會服氣。
文 | 梅雪風
毒舌電影獨家專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與動畫版形似,神不似
其實,這部真人版的《攻殼機動隊》就是一部高配版的《綁架者》。
同樣是一場由非法器官移植引發的血案,只不過《攻殼機動隊》裡的器官是大腦。
簡單說下它的故事——
一位器官移植的受害者被一個大公司矇騙,認賊做父,幫忙欺壓她的同類,最終她發現這個陰謀,並報仇血恨。
它本質上是一個弱勢群體的憤怒呼喊和控訴,裡面是好萊塢根深蒂固的對集體和機構的恐懼。它的趣味是屬於藍領的,屬於秋菊打官司的要一個說法、討一個公道的階段。
這也是它與1995年押井守原版動畫的最大區別:
原著動畫中,主角素子的階級出身根本被虛化掉,她的困惑並不來源於這些實際的陰謀,而更像這個世界的一個邊緣人,冷眼旁觀,飽嘗“自我是否存在”這樣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完全是文青和知識份子才有資格擁有的痛苦。
被稱為“我”的意識也隨之誕生,同時也將我限定在“自我”之中
所以1995年的動畫片裡,素子基本就是話少表情屌的文青范兒,動不動就思索人生,鏡頭遊蕩在那些破敗的摩天大樓中間,冷眼看著新生與腐爛的聚合體。
因為她的彷徨迷茫,才有了最後她與人工智慧傀儡師合二為一的結局——
這種結局,推崇人性論的好萊塢絕不敢觸碰。但這種迷茫卻是押井守版本的故事脊椎,它引導著故事走到最後。
而真人版的問題也就在這裡。
它繼承了原版動畫這種冷酷、疏離的影像風格,卻沒有理解這種影像風格所對應的美學含義:那種黑暗與憂鬱,骨子裡都是一種對人類自我的懷疑、一種找不到歸屬的疲憊感。
而真人版的素子(斯嘉麗·詹森 飾)的內在其實是堅定的。在她的記憶裡,她的父母死于恐怖分子之手,對付那些恐怖分子,天經地義。
在這樣一種強烈使命感的映襯下,她的那些愁緒看起來分裂且做作,更像一截取自於原版的風格獨特的盲腸,耀眼並且累贅,讓故事變得沉悶冗長。
戲劇骨架,明顯不及格
影片在大的風格設定上找不准方向,也就很難奢望它在故事內部有著準確的判斷力。
在故事結束時, 我們知道斯嘉麗·詹森扮演的素子被改造之前,其實是一個對科技發展持異議的不同政見者。她和同伴被中文卡公司抓住,身體被丟棄,只餘下大腦來進行試驗,大部分同伴就這樣被折磨至死——
這本來應該是影片的戲劇原點和核心,講科技和權力勾結後所帶來的邪惡,講權貴階層對底層人民的政治迫害和殺戮。
如果要讓素子和久世變得無辜,就必須表現出大規模人體強化後帶來的惡果,表現出由此帶來的倫理崩塌和社會動盪; 如果要讓素子的命運變得悲壯,就應該讓她以為父母是被久世所代表的那群人殺死的,所以她才一意孤行地圍獵反科技的恐怖分子,最後當謎底揭曉時,衝擊力就會更大——
因為這是對她之前所有行為的否定,是她整個精神世界的崩塌。
但影片根本沒意識到,這是讓整個戲劇活起來的關鍵因素,而只把它作為將整個故事說圓的一個小伎倆。
當大規模的強化人出現時,整個社會形態會有什麼樣的變化、為什麼有一群人會反對強化人……影片根本沒提。
而片中所謂的恐怖分子,也沒有任何政治理念和訴求,完全就是尋仇而已。也就是說,在最後謎底揭開之前,我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人對強化人持不同政見。
在戲劇上有一句話:在第一幕出現的槍,在最後一幕肯定會打響。
戲劇裡沒有無緣無故出現的東西,前面出現,就一定會對整個故事產生影響。反過來,當故事謎底揭開時,前面也一定會有伏筆。從這一點來說,真人版《攻殼機動隊》的戲劇骨架,明顯不及格。
當這個謎底孤零零且突兀地出現時,那種真實的基於內心的震撼也就無法產生,於是素子的選擇也就沒有真正的痛感:
到底是站在人類那邊維護人類的秩序,還是站到革命者(恐怖分子)這邊去報復這個害他們失去自我的邪惡公司?
失之於痛感
對的。
痛感,是這部影片真正缺乏的東西。
對於女主角素子來說,對自我存在的猶疑,與為父母報仇的潛意識都顯得非常稀薄,當她的內心和目的都不明確時,你也就感受不到她遭遇困境的痛苦,以及她掙扎求存的重量。
對於茱麗葉·比諾什扮演的歐萊博士來說,放走還是毀滅她最鍾愛的造物,那種掙扎顯得虛假——作為一個曾取了數十條性命、拿他們的腦子來做實驗的人,她的瘋狂與偏執本應是你無法想像的,可她為何突然就對她的產品產生了感情、有了不忍,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很明顯,不管是什麼狀態,都不應該是茱麗葉·比諾什現在那種溫柔的聖母樣。
這種痛感的缺乏,還源於反派的弱勢。
權勢熏天的中文卡公司,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地,被一場槍戰就解決了,除了久世遇難,公安九課人員都完整無缺。
這種痛感的缺失不止是精神上的,也包含身體上的。
影片屢次表現素子的身體被傷害和重造的過程,導演可能認為,這是一種視覺奇觀。
但這也導致了一個大問題,素子身上危機感的喪失。她的險境失之於緊張感,因為我們知道她沒有痛感,任何身體的損壞也會被復原。
這也是為什麼,影片基本複刻了1995年押井守版她拉斷自己胳膊的場景,效果卻遠遜於原版。在原版中,素子的身體在那一刻才顯出它機器的一面,肉身與機器的並置,製造出一種殘忍而詭異的美感。
而在真人版裡,我們早就知道她只是個機器,於是片中的打鬥無論多兇殘,都變成了一種遊戲。
裝酷的馬腳
整部影片就是這樣一部表面酷炫的山寨品。
它像所有試圖走捷徑的人一樣,外觀上模仿,內裡卻庸俗化——
它不瞭解什麼叫“形式即內容”。當形式與內容不匹配,兩者就互相挖對方牆角。
它也不明白故事不止于通順。要讓故事有效,還需要在一個明確主題下整合各個部分,互相呼應,最終自成一體——
真正的戲劇裡沒有噱頭這一說。所有的部分都是戲劇大廈的一個構件,它們對整個故事基礎的作用,要麼是夯實,要麼是毀壞。
它更不明白,酷並不來自外在的裝飾,而來自於內部的堅定和純粹。
當你試著複刻一種外表上的酷時,你就相當地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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