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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趣橫生的酬答詩

閨意獻張水部

朱慶餘

洞房昨夜停紅燭, 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 畫眉深淺入時無?

朱慶餘呈獻的這首詩獲得了張籍明確的回答。在《酬朱慶餘》中,他寫道:

“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

齊紈未足時人貴,一典菱歌敵萬金。”

以夫妻或男女愛情關係比擬君臣以及朋友、師生等其他社會關係,乃是我國古典詩歌中從《楚辭》就開始出現並在其後得到發展的一種傳統表現手法。此詩也是用這種手法寫的。

在盛產詩人的大唐,朱慶餘肯定算不上是大詩人,也算不上是著名詩人,但他有這一首著名的詩,就是這首《閨意獻張水部》。詩題裡的“張水部”是張籍,曾任水部員外郎。這首詩還有一個題目:《近試上張水部》。這兩個題目已經給我們勾勒出了故事的輪廓:在臨近考試的時候,朱慶餘給張繼獻上了一首閨情詩。唐代應進士科舉的士子有向名人行卷的風氣,以希求其稱揚和介紹於主持考試的禮部侍郎。朱慶餘此詩投贈的對象,是官水部郎中的張籍。張籍當時以擅長文學而又樂於提拔後進與韓愈齊名。朱慶餘平日向他行卷,已經得到他的賞識,臨到要考試了,還怕自己的作品不一定符合主考的要求,因此以新婦自比,以新郎比張,以公婆比主考,寫下了這首詩,徵求張籍的意見。

僅僅作為“閨意”,這首詩已經是非常完整、優美動人的了,然而作者的本意,在於表達自己作為一名應試舉子,在面臨關係到自己政治前途的一場考試時所特有的不安和期待。應進士科舉,對於當時的知識份子來說,乃是和女孩兒出嫁一樣的終身大事。如果考取了,就有非常廣闊的前途,反之,就可能蹭蹬一輩子。這也正如一個女子嫁到人家,如果得到丈夫和公婆的喜愛,她的地位就穩定了,處境就順當了,否則,日子就很不好過。詩人的比擬來源於現實的社會生活,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之下,很有典型性。即使今天看來,我們也不能不對他這種一箭雙雕的技巧感到驚歎。

整個故事也不複雜,基本情節就是:“你行,有人說你行,說你行的人也行。”故事裡的那個“你”,就是朱慶餘,而說朱慶餘“行”的人就是張籍。

張籍當然行。這個“行”包含兩個維度。首先是詩好,其次是位高——綜合起來,就是社會影響力大。在唐代,李白杜甫,遠不如王維、白居易“行”。被人稱為“廣大教化主”的白居易,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幾乎是最具權威性的詩歌“中心”。我們今天獲得的對於張籍的權威評價,也來自白居易:“尤工樂府詩,舉代少其倫。”張籍雖然比不上白居易,但在朱慶餘寫這首《閨意》詩的寶曆二年,張籍應該算是頗具社會影響力的著名詩人和官員。

唐代的進士科考試非常嚴格,錄取率遠遠低於今天的公務員考試,考試也並不像宋代之後那樣,直接與官帽掛鉤。考前“行卷”是當時的慣例,考生將自己較為得意和具有代表性的詩作、有時候還會是傳奇小說,提前送給可能的考官和文壇泰斗,徵求意見。在相信體制、程式,把所有人都當成賊來提防的現代人看來,這種慣例,不無曖昧,但事實上,行卷非常有效地擴展了考官和詩壇權威綜合瞭解考生能力水準的機會。朱慶餘的這首詩並不是行卷詩,因為從後面的情節中我們可以獲悉,張籍對於他的才華已經非常瞭解而且非常欣賞。只是臨近考試了,朱慶餘內心忐忑如新嫁娘一般,媳婦無論醜俊,見公婆都會忐忑,都會精心妝扮,如何打扮才能討得公婆歡心呢?那就問一問自己的夫婿、公婆的兒子吧!

對於這首羞怯怯、心懸懸的“獻詩”,張籍的回答得熱情、體貼,他在《酬朱慶餘》中寫道:“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齊紈未足時人貴,一曲菱歌敵萬金。”

由於朱的贈詩用比體寫成,所以張的答詩也是如此。在這首詩中,他將朱慶餘比作一位采菱姑娘,相貌既美,歌喉又好,因此,必然受到人們的讚賞,暗示他不必為這次考試擔心。

首句寫這位姑娘的身分和容貌。她是越州的一位采菱姑娘。這時,她剛剛打扮好,出現在鏡湖的湖心,邊采菱邊唱著歌。次句寫她的心情。她當然知道自己長得美豔,光彩照人。但因為愛好的心情過分了,卻又沉吟起來。(沉吟,本是沉思吟味之意,引申為暗自忖度、思謀。)朱慶餘是越州(今浙江省紹興市)人,越州多出美女,鏡湖則是其地的名勝。所以張籍將他比為越女,而且出現於鏡心。這兩句是回答朱詩中的後兩句,“新妝”與“畫眉”相對,“更沉吟”與“入時無”相對。後半進一步肯定她的才藝出眾,說:雖然有許多其他姑娘,身上穿的是齊地(今山東省)出產的貴重絲綢製成的衣服,可是那並不值得人們的看重,反之,這位采菱姑娘的一串珠喉,才真抵得上一萬金哩。這是進一步打消朱慶餘“入時無”的顧慮,所以特別以“時人”與之相對。朱的贈詩寫得好,張也答得妙,可謂珠聯璧合,千年來傳為詩壇佳話。

詩意明白,唯一需要解釋的是,朱慶餘就是越州人,而詩中的“鏡心”指的是越州名勝鏡湖的湖心。朱慶餘在那裡擔心“畫眉深淺入時無”,張籍卻說他這位“美麗的越女”是“自知明豔更沉吟”,並且很有把握地告訴他,不用擔心,你行!

故事的結局,當然是花好月圓,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