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特系列通鑒╳本家特攝列傳（九） - 動畫的本質還是特攝技術

作者:永遠的迪迦/Anitama 封面來源:《怪獸大戰爭》

第九章 圓谷英二四個字很出名，這個人不出名 後篇

6、動畫演出家圓谷英二

從一件灰常灰常冷門的事說起，圓谷英二製作的最初的影片是什麼。硬要說的話其實是小學的時候，把紙卷當膠捲，一幀一幀地搞得像模像樣，在上面一副一副地手繪，最後做成了一個超短山寨動畫片。雖然那時候日本根本就還沒動畫片啊，算不算山寨，按現在的說法叫同人短片都很奇怪，叫自主映畫吧。圓谷英二從小學起除了做學霸和廚飛機，最大的天分就是繪畫（圓穀百一十年史第四回）。

我又需要重複強調“站在歷史的角度看歷史”了。在現在的時代，模擬特攝、手繪動畫、電腦成像，這些技術簡直是涇渭分明，還有特攝和動畫都已經從技術名詞變成片種名詞了，不但它們之間分得很開，跟其他普通電視劇也是涇渭分明。但談起那個時代時這些情況就都還沒成型，如果今天像這樣分得那麼細緻那麼清楚，反而導致今人無法意識到它們的本質和本源，那就成負擔了。

再重新來提起第四章中說過的一個神奇的人，《新世紀福音戰士》《新・哥吉拉》的音樂家鷺巢詩郎的父親，鷺巢富雄。準確地說是現在看來好像很神奇的人，在當時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神奇在哪裡呢，鷺巢晚年計畫寫出三本書，是人物傳記性質的。第一本在第四章中提過了，就是《夢想馳騁在長空~恩師・圓谷英二傳》，二〇〇一年圓谷英二誕辰一百周年時出版的。第二本是《手塚治蟲與我》，但是還沒完全脫稿，老天已經不給鷺巢時間了，二〇〇四年把他召喚去了，後來家屬整理他的遺稿，把已完成的部分在二〇〇七年出版。第三本是日本動畫之父政岡憲三的傳記（參照《東映與周日早間 六十六年的系譜》第十一回），當然這個計畫就徹底流產了。

你看出來沒有，這三個傳記物件其實都是些什麼人，日本特攝的第一人者、日本漫畫的第一人者、日本動畫的第一人者。他居然都能寫傳記，而且他能寫不是因為後來研究的，是因為他的人生本身就跟這三個人都打交道很深，使他足以有資格寫傳記出來。鷺巢的生涯簡單粗暴來說可以就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戰爭結束前的時代，他曾在東寶，在圓谷英二擔任課長的特殊技術課，拜師跟著圓谷英二學藝（圓穀百一十年史第十四回）。第二階段是戰後到進入六十年代之前，這點在第四章中也提過，鷺巢做了個漫畫家，而且還是很有人氣的大漫畫家，當時是能跟手塚治蟲分庭抗禮的兩大並列漫畫家。那今天的人怎麼都只知道手塚的名聲響呢，因為第三階段了，他自己創立了製片廠，自己做經營者，時間上他幹這事比師父圓谷英二的製片廠還早，漫畫家的身份也就早早結束了。鷺巢與上面這三個人的密切來往，就是分別從這三個階段開始的。

鷺巢創立的製片廠叫P製片廠，來看這個製片廠都做過什麼作品。處☆禁☆女作是一九六四年的《零戰隼人》，這是個電視動畫節目。接著一九六五年接了外來工作的委託，就是當時正在播放中的電視動畫《鐵臂阿童木》，手塚治蟲的蟲製片廠吃不消了要外包。再到一九六六年，這回製作了有巨大怪獸和超級英雄登場的《岩漿大使》，按今天的角度來看這個就是特攝片，而且還是最早的全集彩色特攝節目，因為開播日比《奧特曼》早了那麼十幾天（參照《東映與周日早間 六十六年的系譜》第二十一回）。同年還製作了超人氣動畫《哈裡斯的旋風》，雖然這片好像在國內並不知名，當時也是最高收視率超過三十個百分點的熱門節目。然後一九六七年又接特攝節目《怪獸王子》的外包（參照《東映與周日早間 六十六年的系譜》第二十一回），另外接檔《岩漿大使》的節目也同樣是P製片廠的作品《小怪獸亞達蒙》，這回卻又是個動畫節目。

按現在的眼光看這個小小的P製片廠就太神奇了，號稱巨頭的東映也沒法這樣玩啊。動畫這事都知道，東映旗下要有東映動畫，然後假面騎士啊超級戰隊啊這些呢，要有東映電視製片廠來製作。根本就不是同一家企業，只是都是東映集團旗下的子公司。

這都是因為，今天被稱作“特攝”的東西，和今天被稱作“動畫”的東西，本來就不是什麼分開來的東西啊。動畫的本質是什麼，這兩個漢字放一起最早是政岡憲三提倡的，靜止的畫面動起來，通過一幀一幀的細微變化連起來看著好像是動起來。畫面本來就不一定必須是手繪，所以從以前用人偶、剪紙做定格動畫，到現在用電腦圖像，都可以做動畫。圓谷英二在一九三三年自行研究《金剛》的底片膠捲，研究的就是逐幀攝影，那是什麼，那就是動畫的關鍵演出手法。在圓谷英二發明讓人穿上服裝來扮演怪獸怪物的手法之前，東寶的田中友幸製片人參考的諸如《兩萬噚來的野獸》那樣的美帝恐龍片（圓穀百一十年史第二十一回），還有《哥吉拉》也確實使用過的，都是逐幀攝影手法，定格動畫。第四章說到的一九三五年圓谷英二參加的那個《輝夜姬》，那就是個人偶動畫，政岡憲三也有參加。

特殊攝影技術的本質是什麼，還是我們這個專題的老生常談。攝影出特殊的影像，用各種手段的障眼法，把現實中不存在的視覺形象，或是存在也不能輕易見到的視覺形象，就是能展示在眼前。用逐幀攝影的手法，讓靜止物看上去好像動起來，這種動畫的本質手法，這樣的障眼法，說白了是通的，也屬於特殊攝影技術的一種。

即使不看動畫技術逐幀攝影的本質，只拘泥於手繪的畫面，作畫也是合成技術的絕對必要元素。現在我們要第三遍重複這一點了，特殊攝影技術的精髓，是合成技術。

一九三七年東寶映畫東京攝影所為圓谷英二而設的特殊技術課，來簡稱初代特殊技術課好了，一開始的確圓谷英二只是個光杆課長，進來一年多除了整天接單銀幕合成技術的委託以外，什麼也沒得幹。但是馬上由於戰爭期間，政府要求製作國策電影戰爭電影了，所以自然人手也增加了，條件待遇也變好了。國策電影大行其道的四十年代前半時，特殊技術課下面設立了五個系，就是課裡面的五個部署，日本一般來說部署結構從上到下叫：本部、部、課、系、室（圓穀百一十年史第十四回）。你看這五個系分別叫什麼，特殊攝影系、造形美術系、合成作畫系、天然色系、事務系。

戰後特殊技術課解散，再到一九五二年圓谷英二回歸東寶，再到一九五七年重設特殊技術課。這個第二代特殊技術課就合理簡化些了，下面設立有三個系，特殊攝影系、特殊美術系、合成系。事務系本質來說並不直接參與制作什麼片子，是管雜物的相當於後勤的，併入特殊攝影系裡了。造形美術系改成更合理的名字，特殊美術系，因為工作根本就不只造形。合成也不是只有作畫了，所以直接改叫合成系，然後天然色系併入裡面。這合成系用的是傳統的合成技術，當然依然有合成作畫，那還有新的合成技術呢，就是光學合成，在特殊攝影系裡。然後光學合成之下有一項叫什麼，光學作畫。

鷺巢富雄這麼一個後來的漫畫家、動畫製片廠的經營者，當初他在圓谷英二率領的特殊技術課裡修行學藝，在哪裡，就是合成作畫系。而且他進去得很早，合成作畫系這是改過名的，更之前的名字叫線畫系，那時一九三九年，鷺巢就來了。線畫就是線描的繪畫用在影視技術裡，說是素描應該比較好理解，那時反正影視不但沒有色彩，連聲音都沒有。線畫是最早最早的本源稱呼，在日本動畫之父政岡憲三提倡使用“動畫”兩個漢字之前還更早，後來都從這兒發展來的。要是線畫多畫幾張變成有情節的故事呢，那就叫漫畫，要是在影視技術裡動起來呢，那就動畫，再又更衍生才有漫畫映畫、電視漫畫、電視動畫、劇場動畫這些玩意，再到今天管叫啊你妹、凍鰻。

再一次來重複強調，開闊你的眼界，不要僅僅被怪獸呀超級英雄呀這些關鍵字束縛了，圓谷英二一直在追求的到底還是兩樣：影像的效果、嶄新的挑戰。所以《哥吉拉》時即使發明了替身演員穿人偶服的技法，也依然使用過定格動畫逐幀攝影；所以哥吉拉贏得世界性人氣後，也還會誕生莫斯拉這樣完全不使用演員的怪獸；所以怪獸元素火爆穩賺的當時背景下，他還花大力氣冒了風險去製作《透明人》《地球防衛軍》《美女與液體人》《宇宙大戰爭》，這些光學攝影和作畫合成為主的新領域作品；所以圓谷老爹的孩子們才能斷定，如果他活到今天，也肯定會毫無抵觸地使用數碼技術。無論實寫、作畫、電子，無論攝影階段、合成階段、剪輯階段，無論人來飾演、線來操演、電動機來遙控，無論什麼技法，對圓谷英二來說一貫地是抓到老鼠的貓便是好貓，他一生都在追求這些的完美融合。所以他才會不知道如何形容和定義自己的探索研究方向，只能親自命名個寬泛到外人會感到莫名其妙的概念，“特殊技術”。這和我所反復提到的，包括岩井俊二那樣的現象，真正瞭解圓谷英二之後，反而對如何描述、如何形容他毫無主意，這本質源頭上理由邏輯是一致的。

“世界的圓穀”不是年年收到海外的各種委託嗎，實際當時，也真是有洋人來委託過動畫方面的。還有現在都知道六十年代鷺巢創立P製片廠，圓谷老爹創立圓谷製片廠，但在那之前他們甚至考慮過合作創立另一個，動畫製片廠。這些塵封在史書裡的老舊破事，就等這個專題以後第二部分起順暢講故事時再說了，順手上一個圓穀組的實寫和動畫完美融合的經典小例子：

7、美術家圓谷英二

科學技術發展了，數碼成像技術在九十年代末到新世紀初大規模普及後，讓製作現場能更省時省力，影像效果也對觀眾更友好了。再結合圓谷英二的一貫性格，這就是後人判斷圓谷英二會毫不猶豫主動使用電腦技術，並且積極研究的理由。但是不從觀眾視角，只從那個時代的製作職員的視角來看，也有不友好的部分。第三代本家特技監督中野昭慶、第四代本家特技監督川北紘一，這圓谷老爹的兩大弟子晚年談起這個話題時，都會感慨真想看老爹使用數碼技術創出的影像會是什麼樣。這包含兩重意思，第一種過去已經說過了，因為沒有人對“會不會去使用”這點產生懷疑。第二種就是，因為他們有理由相信圓谷英二的理念下，他的影像總會有種特殊性。

中野監督說：“現在操作員很多，藝術家卻少了。”“圓谷組的職員，簡直是藝術家的集團。”“特殊技術課的每一人每一人，都是藝術家。”川北監督說：“電腦圖像什麼都能做到，但由此映出的畫面，最終不會超越人的腦袋所考慮的東西。”“一次決勝的緊張感，攝影到意圖以外的影像時的驚喜感，這都是電腦圖像出現不了的魅力。”那圓谷英二來用的話會得出什麼影像呢，所以他們更想看了。尤其是中野監督，他跟第二代的有川貞昌和第四代的川北紘一都不一樣，他當初既不認得圓谷英二是誰，也對特殊攝影技術並沒興趣，是非自願被扔到圓穀組來的，這點以後我們專門來講中野監督時還要說。所以中野當初在圓穀組的現場，不是一個技術者的身份，他是監督助手，這叫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跑腿和打雜的，在他眼裡圓穀組放眼望去的一大排有各自本事的技術者們全是巨巨，在這個過程中才耳濡目染地學到各種技藝。所以中野監督是個特殊的存在，他既是圓穀組的人，又是個體驗過以旁觀者的立場見證圓穀組的一切的，活文物！他這樣的人才能在晚年得出這樣的結論：他是最早提出圓穀組的技藝都是無形文化財產的人，提出還在世的當年的技術者們，性質就相當於淨琉璃和歌舞伎界的“活國寶”。

我最初對中野監督的話並沒太多實感，而且藝術這個範圍也太寬泛了。首先吧他們做的事屬於影視，那就已經跟藝術夠有關係了，但是很明顯中野監督表達的不是指這個意思。美術的範圍就小些了，也確切了，我是在體會我父親做的事的過程中才逐漸有實感的。我父親也是美術家，順便在我朝重點美術學院之一裡當個教授，我從小看他所沉醉的那些東西，雕塑、繪畫、書法、攝影、設計，還開過個展開到義大利和法國去，總之在我母親以外的很多人眼裡看起來各種高大上的（好像有什麼重點不對）。

仔細一看圓穀組的所謂“特殊技術”指什麼呢，除了書法都有了。特殊技術課之下設立的那三個系，今天的人容易只認得特殊攝影系，合成系以及特殊攝影系裡的光學合成班是靠我目前為止在強調的，那還有一個呢，特殊美術系，特殊美術是什麼美術。比如吧現在的人說起特攝是什麼，哦是特殊攝影，然後對特攝的印象又是什麼呢，好像是人穿個什麼不是皮制的但被俗稱皮套的玩意來演。就這個，恰恰不是特殊攝影系的工作，而是特殊美術系的工作，之一。所以以後我們一定要來理清楚一個又一個問題，比如媒體是如何把“特攝”這個詞義逐漸歪曲得慘不忍睹的，比如“特殊技術”的具體技法到底是什麼。

圓谷英二從小搗騰飛機的事說過了，從那時起就滿腦子自設新型的飛機然後造模型。圓谷英二從小會畫畫的事也說過了，所以後來在影視方面他還能自己畫分鏡，當然了色彩水墨油畫這些東西是不會畫啦。最有名的圓谷英二自己繪製的分鏡還是那個遺作《日本海大海戰》的，因為居然復原了日俄戰爭當時發行的雜誌上標明的艦船方位構圖。還有，日本最早在影視製作過程中採用繪製分鏡的體制是什麼時候啊，是一九五三年本多豬四郎和圓谷英二監督的《太平洋之鷲》（圓穀百一十年史第二十回）。影視中的美術，現在簡略來說，本質要務就是建立起這個作品本身的獨特世界觀氛圍，作品裡的世界和現實世界的差異從哪裡能體現出來。所以畫分鏡、設計角色和設施、建造模型和人偶服之類，都是特殊美術系的工作。搭建佈景設施，那是建築範圍，製造人偶服，這個在劇組裡叫造形班，是雕刻家來幹的。還有七十年代在動畫節目裡才成型的“機設”，機械設計這個概念，實質相當的日本影視史上最早是誰啊，是那個科幻大片三部作《地球防衛軍》《宇宙大戰爭》《海底軍艦》的小松崎茂。

後人說圓谷英二厲害，厲害在哪裡。他懂得攝影的一切，他也能拿起筆開畫，他還能開腦洞設計，是他提出用模型架構佈景設施，奠定了特殊美術的骨架，他還發明雕刻塑形來製造人偶服的手法。但更厲害的終究還是，當他發現自己一個人不可能在這些方面全部動手後，還能挖出在這些各個方面的人才，把他們聚集到一起，誕生了世界上最初的一個叫特殊美術系的地方，並且自己成為了一個特殊技術的監督。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那千里馬自己也是伯樂時怎麼破，要無語了。

8、演奏家圓谷英二

接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