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症與遊戲：用它來侮辱人的時候 失去的會很多

伊莉莎白（Elizabeth E. ）在《輻射3》中收集了烏鴉岩的所有物品，包括三箱伏特加、五個秘密儀器、四份河蟹肉、88份藥劑，使她的背包負重高達3169。這導致她從烏鴉岩到獨立要塞的路程需要花費整整四個小時。她的背包負重太高，無法快速移動，但伊莉莎白並不介意，她很樂意與沿途的NPC交談。玩過三輪之後，她的遊戲記錄時間已經超過了500小時。

“心理醫生的診斷認為我患有‘資訊囤積症’”，伊莉莎白告訴我。當她33歲時，一位醫生診斷出她有自閉症的特徵。她現在35歲，是一名配音，每週玩遊戲的時間大約是30小時。例行日常與秩序性組成了她的生活，有時候，他人行動的無法預料性反而會讓她失去方向。她不僅對收集資訊充滿熱情，對物品也是一樣。她說，在《輻射3》中，她可以找到一個地點，系統性地進行探索，收集所有有價值的物品，與每一個NPC交談，之後收集所有的資訊，然後才轉至下一個地點。

“《輻射》整個系列都有太多可探索之處，遊戲的世界填補了我求知的欲望。”伊莉莎白說，“我可以與各種NPC聊天，讀他們的傳記，瞭解他們和他們的世界。”

對於自閉症患者來說，遊戲世界的無法預料性和高深莫測為他們提供了特殊的滿足感。我們採訪了幾位自閉症患者，瞭解遊戲這種媒介對他們的意義。對一些人來說，遊戲能夠提供秩序性，對另一些人來說，遊戲是他們逃避現實的方式。也有一些人，願意深入地探索他人不瞭解的遊戲世界。

自閉症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是指自閉症患者的某類症狀。直到2013年的"心理諮詢師聖經"——第五版《精神障礙診斷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 Manual)出版之前，症狀較輕的自閉症被稱為“亞斯伯格症”（Asperger），這一說法也一直沿用至今。臨床心理學家米卡·馬祖勒克（Micah Mazurek）說，現在她通過社交技能（如理解面部表情）和重複性表現或有限的興趣兩個方面來診斷自閉症譜系障礙。許多自閉症患者都是積極的收集者，與其他精神疾病患者相比，他們對某一粉絲圈（fandom）或遊戲保有穩固的興趣。

幾年前，馬祖勒克的一位患有亞斯伯格症的大學生患者，在她的幫助下戒掉了遊戲癮。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她對自閉症譜系障礙和遊戲產生了興趣。“許多自閉症患者都有極強的視覺技巧，也更願意收集視覺資訊。”馬祖勒克說，“顯然遊戲能夠滿足這種需要。”2015年，馬祖勒克採訪了60位患有自閉症的遊戲玩家。她瞭解到，遊戲可以滿足譜系障礙患者的共同需要，尤其是像《上古卷軸5:天際(The Elder Scrolls V: Skyrim)》和《輻射3》這樣的角色扮演遊戲。她曾研究18歲以下的自閉症男孩，他們的遊戲時間是普通男孩的2倍，其中31%更偏愛角色扮演遊戲。

“如果你知道在遊戲中應該期待什麼，體驗就會更好。”馬祖勒克總結道，“在遊戲裡，某種行為以得到某種回應，但在現實世界中，你沒有辦法預料人們對你的行為的反應。”

在互聯網和一些現實遊戲圈中，對遊戲的熱情超出一般人的玩家被不友好地稱為“自閉症患者”；格外注重遊戲細節或是記憶力優異的玩家也被刻板地侮辱為“弱智”。一年前在Reddit的遊戲版塊，一位博主詢問為什麼“自閉症”成為了“描述喜歡特定系列的玩家的代稱”。上一周4chan的一位博主則問道“自閉症和強迫症”玩家是怎麼玩遊戲的。

回應中的答案多種多樣，有人是為了追求在《光環》中不被碰到的情況下殺死一整關敵人的成就，也有人是為了滿足獎盃收集癖。

自閉症與熱情玩家掛鉤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一位名為Chris-Chan（現在改名為克裡斯汀Christine）的《刺蝟索尼克（Sonic the Hedgehog）》超級玩家。她很早就被診斷為自閉症，後來在維吉尼亞的家中創作了第一期《刺蝟索尼克》粉絲漫畫《Sonichu》。第一期漫畫較為粗糙，但極為認真，正是2007年中4chan上最受歡迎的類型。不久，克裡斯汀發現她的遊戲百科頁面上出現了一幅諷刺她的習慣和遊戲記錄的畫作，她開始反擊自己的反對者，也在油管上企圖與他們理論。但她的做法卻更加火上澆油，直到現在，在克裡斯汀個人主頁上的騷擾活動已經持續了十年。

我採訪的玩家都一致地面對過克裡斯汀面對過的問題。把“自閉症”作為一種侮辱將自閉症患者排擠到社會邊緣，這種做法汙名化了精神分歧，將“差異”與“可恥”對等了起來。伊莉莎白在網上看到了這種現象，對此極為憤怒。“他們抓住自己聽說過的自閉症的一個特徵不放，誤用這個詞語，並試圖將它變成羞辱他人的用法。”她說，“我不能理解這些沒有人類基本同情心的人，他們覺得摧毀別人是有趣的事情。”不過也有人說，有些刻板印象不完全是脫離事實的，只是用法有誤。

阿爾文（Alwin）是一位32歲的學生，他撰文描寫過遊戲的利用性，他認為，自閉症患者確實會過於激動。“也許這是因為他們的情緒更為強烈，”他說。當他體會到某種情緒時，他會“全身心的投入”，無論是遊戲、音樂還是書。不過，如果他對《地平線：黎明時分(Horizon:Zero Dawn)》很是激動，而有人告訴他“不要太像自閉症”，他也只會一笑而過。在他看來，把“自閉症”等同為”宅男“或其他更糟糕的形容，這種做法是沒有道理的。

“所有人都有能夠吸引他們的愛好或興趣。”馬祖勒克說，”如果某人有著強烈的興趣或是花了很長時間做一件事，這在病理學上並不一定意味著自閉症。自閉症是一種會影響人體運作的病症。”

自閉症譜系障礙的共同特徵是對秩序性和規則的追求，這也與《精神障礙診斷統計手冊》兩個定義自閉症的分類有關：社交困難和重複行為。比如我們很難從面無表情的朋友那裡找到諷刺的暗示，或者，當火車晚點時，自閉症患者會非常焦躁。他們對規則性的事物展現出執著的追求，也會記住大型RPG遊戲中的繁瑣細節。這才是”特別的興趣“，正如伊莉莎白玩《輻射》時的那些舉動。

對於自閉症患者來說，預先設定好的對話選項能夠讓他們放鬆。與NPC的對話並不像現實中的對話一樣會留下誤解的空間，玩家也不必擔心錯過非語言信號，更不用擔心不知道如何回應。伊莉莎白說，在《輻射》中她可以清晰地表達自己，並不會帶來任何後果。“如果我在遊戲中說錯了話，我可以讀檔重來，而不會因為自己說錯話而感到無窮的尷尬。”她解釋道，”對話的選項都展現在我的面前，讓我可以選擇，我不用仔細斟酌自己的用詞，也不會遭到誤解。“

比起線上多人遊戲，伊莉莎白更喜歡單機遊戲，因為其他玩家也是無法預料的。“NPC遵循遊戲規則，其他玩家則不會，”她補充說。

阿爾文也同樣從預設的遊戲對話中受益。有時候，當其他玩家發出衝突的信號時，他總會感到困惑，他會花時間仔細思考所有可能的含義，最後鎖定幾個最後可能的，有時他也會過分執著于其字面意義。在這種情況下，回應他人加重了他的焦慮。”在社交中會得到無數的回應，導致無數的回饋，這很難預料。“他說，”哪怕是在較為複雜的遊戲中，比如《品質效應（Mass Effect）》，你也可以輕易地分辨出你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回應，而不會冒著冒犯他人的風險。“

秩序性也是自閉症玩家所追求的，但這一點比對話更為抽象。斯蓋拉（Skylar）是一位加拿大玩家，從事保險工作。她說無論是在對話中還是生活中，她都很害怕開放性的情況。在面臨這種情況時，她會短路，陷入”選擇癱瘓“。她選擇了像《暗黑破壞神（Diablo）》和《命運（Destiny）》這樣的遊戲，她可以在這樣的遊戲中實現預先選擇好的目標，來釋放生活中的壓力。遊戲通關較為高效，戰利品系統也是有秩序的。”遊戲中已經預先設定好了規則，我知道我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因此不再感到那麼恐懼。”

有時，遊戲的目的僅僅是逃避現實和釋放壓力，並不用上升到複雜的高度。”我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萊納德·詹森（Leonard Johnson）告訴我。他的工作是軟體測試員，每週會玩20小時的遊戲，他現在正在玩《尼爾（Nier）》。”我每週工作40小時來養家，其餘時間有空就會玩遊戲。“他處於一段健康的愛情關係中，並運營著一個油管頻道。儘管他說自己“屈尊於日常規則”，但堅信對遊戲的熱愛與其他人別無二致，與自閉症無關。

伊莉莎白接受自閉症對她遊戲方式的影響，“這就是我，我無法改變，也不會改變。”他對我說。她樂於沉迷在自己的興趣中，並接受她自稱的”自閉症傾向“。她不願從眾，如果她要擔心所有讓她與眾不同的特點，那她就會陷入焦慮之中。她最喜歡的的遊戲世界還等待著她的探索，為什麼不充分利用呢？”我只想做讓我自己開心的事情，如果遊戲可以讓我快樂，而我可以連續幾小時玩我最喜歡的遊戲，哪還有什麼其他問題呢？“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