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蘇繡手藝人阿紫教給我們的事

“當我在繡花時，世界上所有喧囂仿佛都不存在了，我的眼裡只看得到一根針、一根線，它們上、下、上、下，不斷重複。有點小枯燥，卻最容易讓人入定。所謂慢生活，就是即使再枯燥無趣的時光，也能像繡一朵花那樣，流淌出詩意的泉水。”……一一阿紫

蘇繡四大名繡之首，起源于漢朝，始於服飾，發源地在蘇州吳縣一帶。三國時期，吳王孫權曾命趙達丞相之妹手繡《列國圖》，在方帛上繡出五嶽、河海、城邑、行陣等圖案，這被視為是蘇繡藝術品的開端。唐代時，蘇繡還沒有完全普及，宋代時，開始出現官繡。明末清初時，蘇繡盛極一時。從民國開始，蘇繡慢慢走下坡，及至現代，機繡出現後，手工蘇繡漸漸被遺忘。

從前慢，卻情深。如今什麼都快，人們反而把靈魂丟了。於是，我們常常看到一些人為了追求所謂的慢生活，隱于深山老林，美其名曰，修行。其實，要尋找內心的安定，並非遁隱山林，附庸風雅去做一件自認為勇敢的事，而是你明白心裡想要什麼，並且願意為自己浪費時間。比如繡一朵花，看一晚月光，又或者是給心愛的姑娘寫一封長信……只要你在做這些事情時，能感覺到幸福的樣子，那麼即使是無聊的小事，也會因此而有意義。即使身居鬧市，也仿若時時與山林自然為伍，每分每秒都是在修行。90後蘇繡手藝人阿紫說，每當繡花時，我覺得自己最幸福。

與阿紫的採訪，約在風景如畫的秋霞圃裡。這座園林，與松江醉白池、上海豫園、嘉定古漪園、青浦曲水園並稱為上海五大古典園林。正值春末夏初，雨水豐沛，偶爾散落的陽光裡有著雨後泥土沁人的芳香，秋霞圃的花都開好了。循著蜿蜒的石子小路，在行人並不多的公園門口等著，遠遠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抱著繡繃、繡架迎面走過來。穿淺紫色的中式棉袍，影子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像穿越千年的布帛。她說，我從就生活在這座美麗的園林裡，這裡有著中國古代最美麗的建築，最美好的園林，這裡的動物和植物，甚至這個園林裡出沒的小貓咪，飛過的小鳥，池塘裡的流水和倒影，都深深地吸引我，我的針法和創作靈感全部來自於這裡。

正午的陽光下，阿紫在園林涼亭的一角支起繡架，開始安靜地繡花。清風徐來，水波不驚。不知名的小鳥飛過，停在樹梢上，流浪的小貓慵懶地在石板凳上圍觀，行色匆匆的路人也忍不住駐足。她的每一針落下去，都連著專注的眼神，每一針撚起來，亦帶著手指的溫度。看她在日光下繡花，聽她溫軟的聲音娓娓講述有關蘇繡的故事，竟然有一種恍惚穿越時空的錯覺。木心先生的那首“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意境，在她指尖的重複飛舞裡，得到了最極致的詮釋。

阿紫與蘇繡的緣份要追溯到她7歲那年。某天，阿紫在沒有任何人指導的情況下，無師自通地在一塊布上畫了一片小葉子，並將它繡制了出來，媽媽看到後簡直驚呆了。在此之前，媽媽並沒有告訴阿紫，她的外祖父是一個繡工。當媽媽發現了阿紫的繡花天賦後，便將她送到了外祖父那裡學習，一學十七年，她說，“我將會用一生的時光繡下去，我想上天安排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讓我繡花的吧。”要成為一名真正的手藝人，並非一朝一夕，不僅要能吃苦還得耐得住寂寞，更重要的是，明知道它很苦很寂寞，還是要咬牙堅持下去。

初學蘇繡時，阿紫學習的是雙面繡，一隻手在上面繡，一隻手在下面繡，由於剛上手，所以手指經常會被針紮到，兩隻手上全是針眼。憶起那段經歷，阿紫仍心有餘悸地說，“真的是太疼了，我記得當時父親幫我包紮時，我哭著說，我不要學蘇繡了，太疼太辛苦了。”身為退伍軍人的父親，並沒有鼓勵女兒放棄，而是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困難是過不去的，“如果你感覺到疼痛了，下次你就會小心，這樣以後就不會紮到手了。只要你用心一點，總有一天，你會走到你能走去的地方。”

父親這種永不言敗的精神，深深地影響著阿紫。在之後的很多年裡，每當她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時，就會告訴自己，再往前走一步，慢慢走，不急。若我今天的技藝不夠成熟，我明天去努力，後天再去努力。我還年輕，終有一天我的技藝一定能走到頂峰，總有一天我的作品能夠走進歷史。抱著這樣的信念，她從想要放棄到開始瞭解，再到後來徹底迷上蘇繡。有很長一段時間裡，阿紫還會經常假扮遊客去一些繡坊裡閒逛，跟不同的繡工偷師，日積月累地學習，取百家所長，精進自己的技藝。

儘管對蘇繡越來越著迷，然而高考填志願時，阿紫並沒有學習與刺繡相關的專業，而是選擇了環境藝術規劃設計，用她的話形容就是，“因為我實在太熱愛秋霞圃這座園林了。”畢業後，進入設計院工作的她心裡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蘇繡。最初，她只是利用週末時間不斷精進自己的技藝，當她發現周圍的朋友對蘇繡瞭解甚少，甚至連機繡和手繡都分辨不清時，便決定開辦一個蘇繡學習班，寓教於樂。然而一個人的精力始終有限，最終，她決定捨棄設計院的光鮮工作，甘願用所有時光與喜愛的蘇繡相伴。那段時間，她跑遍全國各地，學習織布、拼布工藝、緙絲工藝，以及其它繡種，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從中找到靈感。回想起那段經歷，她雖然覺得累，卻坦言那是人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時光，“我學到了不少東西，也聽到了各種各樣的手藝人的故事，他們每個人都深深地影響過我。”

對阿紫影響最深的一個故事，是在景德鎮上遇到的陶藝人。當時，對方邀請她一起玩砸瓷器的遊戲。她驚呆了，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瓷器要砸掉。然後那個做陶瓷的女孩告訴她，“如果客戶訂了一個碗，我至少會做五個碗，然後把最好的那一個挑出來呈現給客戶，其它的如果沒有瑕疵，那還可以繼續銷售，只要有一丁點瑕疵，我寧願把它砸了，也不會讓它流傳到市場上去，以免破壞整個市場的美好。”這番話令阿紫深受觸動，一個真正的手藝人就應當是，對自己呈現的每一件作品，有極致的追求。後來她也常對朋友們說，“如果你們找我做蘇繡，千萬別催我，我有可能繡一件，有可能繡十件，但最後呈上來的可能只有一件，其餘的，我就砸了它吧。”

蘇繡學起來並不算太難，但長時間伏案勞作，持續數小時始終保持一個姿勢，低著頭彎著腰，天天對著同一幅畫作不停地刺繡，這對繡工的身體有非常大的影響。有一次阿紫從清晨開始繡花，繡著繡著就入迷了。持續繡了12個小時。等再次抬起頭時，外面天色漸黑，當她想起身時，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舌頭也麻木得發不出聲音。那一次經歷讓她突然意識到，刺繡雖重要，讓這門技藝得以傳承也很重要，但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更重要。“當我在繡花時，整個腦子完全是放空的，我會忘記掉所有的事情，只專注在這根線上，乃至繡什麼圖、用什麼針法都會忘記，眼裡只看到一根針，一根線，上下上下，不斷重複。有點小枯燥，但最容易讓人入定。”

很多朋友問阿紫，你熟讀四書五經，又熱愛傳統文化，有沒有想過效仿古代儒家，找個山林隱居？或找個僻靜的地方，一個人繡繡花，養養小動物？她搖頭，比起隱居山林，我更喜歡人間的喧囂。真正讓人心浮躁的，從來不是身居在山野或鬧市，而是你的心有無掛礙。

文章來自 都市麗人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