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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的純度

韓松落

兩年前,某位大師和眾多明星的合影出現在了微博上,明星都是一等一的明星,億萬人熟悉的面孔,合影露面,爭議驟起。前段時間,大師有了麻煩,那些合影再度被人翻出來,其中兩三位明星,被知名評論人點名,原因是,為什麼他們的名字,屢屢和神人拴在一起?

明星和神人異人走得近,算是常事。比如香港娛樂圈,對港娛稍微熟悉一點兒的,都能發現眾多明星和白龍王的聯繫,白龍王是泰國人,30年前因為“天人感應”開始弘法,替人講凶吉、指點迷津。將他推廣到整個華人世界的,正是港臺娛樂圈眾人,你我熟悉的那些名字都在其中,他們把他的靈妙渲染到了極致。當然,香港人一向有這傳統。龔如心去世後,就曾讓我們強烈地感受到風水師的存在,風水師用

貨車拉運現金酬勞的事蹟,也讓人驚奇。在這點上,內地正快步趕上,正如有人形容的那樣——“漫天神佛”。

明星在這件事上的表現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為他們在聚光燈下,也因為,他們比普通人更容易信點兒什麼。曾經和朋友討論這事,並對我們接觸過的人進行歸納、分析後發現,有信仰的人,相對集中在兩個人群裡,一類是文藝界人士,另一類是商人以及金融業從業者,尤其是做股票和各種金融衍生品的。

原因不難想見,普通人的生活,也有不確定,但波動不會過分劇烈,感官慢慢也就鈍了,除非遇到重大危機,例如生重病、家庭失和,否則不會有特別強烈的信仰需求。但文藝工作者和財經人士,卻長年累月在“不確定”之中經受劇烈攪拌,不信點兒什麼,難以抵擋“不確定”帶來的損耗。明星之路,偶然比必然多,同樣出身、同樣資質的人,有的紅,有的沒能紅起來,即便紅起來,也會被各種黑天鵝事件

侵襲,即便星途還算平順,巨大的倦意也會時時襲來,讓人萌生去意。

財經界人士同樣如此,2015年的這次股災,對許多人來說,就是一堂宗教體驗課,財富倏然而來驟然消逝,人性深處的貪婪與恐懼,都被放到最大,那種空幻感,那種折磨,那種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淵的恐懼,讓人的感受力格外發達,一次次經歷這種體驗,總會把人引向追尋之路。

大師和明星的合影引起波瀾之後,吳曉波先生寫了篇文章,他說,去見大師的人,不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和科學常識,“沒有被嘲笑、污蔑的必要”,去見大師的人,“都是對生命本身有好奇的人,如愛因斯坦所言,他們對人體的秘密和未知之事存著一份探尋的熱情。他們也許去錯了地方,見錯了人,好奇害死貓,但天大的好奇,也不至於害得自己脫掉了內褲。”他期待人們能夠寬容些,不以撕裂、對立、纏鬥為歡。

在面對信仰時,人們難得寬容,因為,人們不希望信仰有雜質,不能容忍信仰以非正統的面貌出現。尤其是在一個宗教體驗不充分的時間地點,人們反而會比宗教體驗比較普遍的地方,更強烈地要求信仰的純度。

儘管,信仰也和其他事物一樣,有雜質、有瑕疵、泥沙俱下,甚至,有各種形態。就像勞作、疾病、死亡、愛情,或許是知識的另一個名字,世俗生活,也有可能是信仰的另一種表述,正如作家馬雁說的那樣:“生活、真理、上帝,只是同一件事物的不同名字。”卡夫卡也曾說:“寫作是作為祈禱的方式。”美國曼哈頓學院(Manhattan College)的宗教學教授Robert Geraci在他的著作《虛擬神聖:〈魔獸世界〉〈第二人生〉中的神話與意義》中更是提出一個觀點,他認為,即便是在遊戲中,人們也要面對現實中的是非善惡問題,並因此產生宗教體驗。這是我們時代的信仰方式,你不一定接受某種宗教信仰,但未必不會有宗教感,不一定去經歷某種宗教生活,但未必沒有信仰。

中國式的信仰,也是雜質中生出來的,更務實,更接地氣。鈴木大拙在《禪:答胡適博士》一文中,談及為什麼“禪”只會出現在中國時也說:“中國心靈更有土地意識。如果有一個民族可以用一個形容詞來表明其特性的話,我要說中國人是腳踏實地的——傑出的腳踏實地”,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簡史》中這樣概括中國哲學:“注重的是社會,不是宇宙;是人倫日用,不是地獄天堂;是人的今生,不是人的來世。”

我們不必為信仰的純度感到焦慮,信仰本就是雜蕪之中的蓮花,所謂神性,也不過是人性的合集,屬於我們的責任,也不過是維護好自己的人性,這小小的子集,以愛,以痛楚,以金錢生活,以慌不擇路的崇拜和好奇,以及一切雜蕪的養料。

撰文:韓松落插畫: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