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刊少年Jump》創業初期的“黑歷史”（下）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jump》——《週刊少年Jump》創業初期的“黑歷史”（下）
作者：王新禧
《無恥學園》的高度爭議性，不但使它獲得中小學生的關注，還吸引來更高年齡層的讀者。大學生、社會青年、白領紛紛成為《Jump》的讀者。當時全世界的青年都以反叛為榮，反對權威、反對壓迫。《無恥學園》就是漫畫界頭號反叛者，支持這面旗幟，就等於支持自己的青春。
不過，世界並不僅是年輕人的，無恥的事也註定不能長期幹下去。《無恥學園》招來了輿論的反復抨擊，頗有不除之絕不甘休之勢。其中有幾篇著名的報導和評論，如《哇，無恥》、《怎麼看無恥漫畫》、《兒童和無恥漫畫》等，殺傷力相當大。終於，政府有關方面發聲了，青年政策部門要求集英社停止連載如此有害的校園漫畫。考慮到不能得罪官方力量，以及《無恥學園》的利用價值已耗盡，《Jump》在1972年第41期後，終止了該作的連載。忿忿不平的永井豪，將反對者都畫進了最終回，讓他們在一場校園大屠殺中全部慘死，算是在精神上報了一回仇。
《無恥學園》單行本封面。
《無恥學園》雖然終結了，但它開創的“破廉恥”風潮卻真的破了日本少年漫畫的廉恥。此後的少年漫畫，都或多或少地要裸一裸、露露底褲，包括國民級的《龍珠》和《哆啦A夢》都不能免俗。在日本社會越來越寬容的情況下，幾乎已不再有批評聲。
所謂三俗，無非就是拳頭加枕頭。《Jump》靠三俗突圍，永井豪負責“枕頭”，另一員虎將本宮宏志則用“拳頭”打出了一片天。
說到本宮宏志，請允許筆者小小激動一回，並插敘個題外話。不知男性讀者中，可有人與筆者一樣，小時候經常流連於遊戲機廳中，玩得不亦樂乎。90年代有一款街機遊戲特別火爆，是當年的四大機王之一，80後男生幾乎無人不識。它的大名叫——《三國志吞食天地2：赤壁之戰》！那裡面的關羽、張飛、魏延的長相都怪怪地，與我們傳統認知的三國名將形象完全不同。而且遊戲名稱裡的“吞食天地”四個字，硬是讓當年玩遊戲的孩子們都摸不著頭腦。到底是咋回事呢？現在，這個謎團解開了。原來，《吞食天地》（天地を喰らう）是本宮宏志筆下的漫畫名。這部與《橫山光輝三國志》齊名的三國題材漫畫，在80、90年代的日本家喻戶曉，曾多次被改編為遊戲，在各個主機平臺上都有出色表現。
街機的《吞食天地》，根據本宮巨集志漫畫改編。
《吞食天地》只是本宮巨集志眾多經典作品中的一部。以硬朗、血性、陽剛的男性漫畫而著稱的本宮宏志，是原哲夫出頭前，日本公認的頭號“雄風流”漫畫家。他的歷史地位，在其第一部連載漫畫《小鬼當大將》（男一匹ガキ大將，又譯《孩子王》）問世時，就已奠定。
《Jump》“九陰白骨爪”第二式——《小鬼當大將》，是《無恥學園》的同門，同出自《Jump》1968年第11期。這部漫畫甫一揭幕，就把本宮所有作品的風格與特點悉數歸納，畢生未變。主人公一定是條硬漢，推進情節發展的一定是拳頭和飛濺的血花，人物對白一定爽直明快，高☆禁☆潮時一定會有群毆亂戰的暴烈場面……本宮的漫畫之所以如此粗線條，處處滿溢雄渾氣息，與他的成長經歷及思想有極大關係。
《週刊少年Jump》第39期封面。
本宮宏志1947年6月生，因家境貧寒，在校唯讀到15歲，就入了航空自衛隊當學兵。軍營生活也是一心嚮往熱血人生的本宮所追求的。可惜兩年後，由於查出患有心臟疾病，不適合擔任飛行員，他被要求復員了。兩年的學兵生涯裡，有件事特別值得一提，他與日後著名的漫畫編劇武論尊是同期隊友。他們在少年時都已極熱愛漫畫，曾相約退伍後努力以漫畫為業，後果然雙雙如願。（參照之前的文章，日本漫畫編輯之武論尊。）
從戎夢碎，本宮轉而用畫筆實現自己的“英雄夢”。復員後，他正式投身漫畫業，1965年，憑借貸本漫畫《遙遠的島影》（遠い島影）出道。當時，他的署名還是原名本宮博。在貸本界磕磕碰碰磨礪了三年，出版了幾部並不出名的作品後，他簽約的小出版社倒閉了。無奈之下，只得一邊打零工，一邊給如日方中的漫畫週刊投稿。然而那些老牌大刊用的都是名家稿，哪裡會看得上本宮這種無名後輩。稿子屢投不中，本宮衣食無著，生活陷入了困頓。
《小鬼當大將》的封面。
幸運的是，就在本宮彷徨無計時，《Jump》創刊了。畫貸本那陣子，本宮曾在朋友的引薦下，結識了《Jump》的編輯西村繁男。西村十分欣賞本宮的畫風，同時認為他豪氣干雲的性格，也非常適於畫少年漫。況且《Jump》的宗旨就是不拘一格，大膽起用新人。於是，西村向本宮約稿，請他畫一部男孩子們看完會“燃”起來的漫畫。這對幾乎沒錢開飯的本宮而言，無異於從天上掉下來的救命稻草。他抓緊一切時間，沒日沒夜地畫啊畫，趕在第一期就拿出了作品。當他半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抱著厚厚一疊原稿走進編輯部時，西村望著他憔悴的模樣，默默地接過原稿，放到一旁的桌上，說：“我先請你好好吃一頓吧……”
本宮宏志抱來的這一疊原稿，就是日本“不良少年漫”的始祖之作——《小鬼當大將》。主角戶川萬吉雖然只是個中一學生，卻極有男子漢氣概。為了使母親免遭村長的欺負，他奮起揮拳，將村長的爪牙們全部打倒，並收為己用。以此為起點，他踏上了擴張勢力範圍，並最終率領不良團體到達“事業”頂峰的征途。漫畫中充滿了血腥的暴力場面，戶川萬吉帶著手下的小弟，九州、四國、東京一路打過去，目標是打垮全國所有不良社團，制霸整個日本。
《小鬼當大將》的內頁。
從作品名就能看出，《小鬼當大將》其實是縮小版的日本《古惑仔》，也是日本不良漫畫的鼻祖之一。包括主角在內，陸續登場的各路人馬，大多數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孩子，他們模仿著成年黑幫分子的口吻、行為，打群架、泡妞、對抗員警，視法律如無物，把尋釁滋事當作家常便飯，活活氣煞了廣大家長和老師。
與同時期的競爭對手《明日之丈》不同，《小鬼當大將》純粹就是不良漫畫，本宮壓根沒打算讓這些問題少年學好，漫畫的主題就是比誰更壞更狠更能打。《明日之丈》的矢吹丈因為先壞後好，浪子回頭，符合社會教育觀，所以贏得了普遍讚譽。《小鬼當大將》則永遠都那麼壞，絲毫沒有改邪歸正的轉寰餘地，它也確確實實地造成了惡劣的影響，連載期間日本全國校園內打架和暴力事件激增。想想《古惑仔》帶壞了多少中國孩子，你就能明瞭《小鬼當大將》帶壞了多少日本孩子。很多缺乏是非辨別能力和理性分析的熊孩子把漫畫裡的情節搬到了現實裡，酷虐、直接地採用暴力解決問題。漫畫所渲染的義氣豪情，很容易就讓無知無畏的被誤導者真摯地豁出了整個性命。可憐他們看不到被藝術美化所掩蓋的殘酷真實，那是條血跡斑斑的不歸路，曲折坎坷，路的盡頭是一片漆黑，死神正等待著他們！
《小鬼當大將》中，一言不合就打架。
和《無恥學園》一樣，教育界及輿論對《小鬼當大將》也進行了激烈洶湧的大力撻伐。可《Jump》無所謂啊！既然都破廉恥了，還在意口誅筆伐麼？它要的就是炒作、是話題性，不管是讚賞還是痛駡，只要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便是成功。
當然，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能引發轟動，作品本身也需要有一定的魅力，如果你把《小鬼當大將》當作另類童話來看，就會發現一種別樣的美。《小鬼當大將》的擁躉大多來自低下階層。這些出身體力勞動者家庭的少年讀者，面對日本戰後資本主義大發展造成的黑暗不公的大環境，生活在變動與事故頻發、法律和規則缺位元的狹小空間裡，最本能地只能通過原始的力量、無序的擠佔來博取自我的生存。戶川萬吉其實就是他們的真實投影，也是世界一切黑幫崛起的最原初本貌。雖然所謂的制霸全日本，實際上就是一群小屁孩打群架。但聚合一幫少年同志，團結一致，在最爽朗、最叛逆的年齡，一起轟轟烈烈刀光劍影、稱兄道弟同生共死，對於懵懵懂懂、質樸簡單的底層少年來說，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他們不像中上層人家的孩子，有著精緻良好的教育和美妙的前途。他們的成長滿是躁動不安、頑劣不馴，精神家園幾近荒蕪。《小鬼當大將》用最決絕的叛逆和最放縱的不羈，使他們的精神有了嶄新的寄託之所。
所謂制霸全日本，其實就是一群小屁孩打群架。
趾高氣昂、飛揚跋扈、耀武揚威，本應是貶義詞，在漫畫裡卻成了被歌頌的行為。原本孤獨地被分隔在一個個灰暗角落裡的貧窮少年，被漫畫凝結成思想共同體。山山水水，都有兄弟陪，患難與共、不離不棄，一起踩熱青春的道路，感受友情的溫度。在漫畫中，他們一道用拳頭訴說著生命的存在，用鮮血浸染著熾熱的時光，那是少年才有的勇猛無懼、了無牽掛。他們的心中沒有對錯，有的只是成敗得失。這一切，都太符合年少輕狂的心理渴求，也就難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讀者們對其趨之若鶩了。而以打贏所有架為目標的戶川萬吉，英氣勃勃，像陳浩南一樣講義氣、有擔當，勇敢、堅定、鬥志昂揚，無疑是理想化的人格化身，自然也成為了孩子們的偶像。
年少太美好，如白紙般任人圖畫。《Jump》用《無恥學園》和《小鬼當大將》在少年們心間暈染了一片黃色、一片黑色。儘管手段受盡非議，畢竟成功地獲取了發展所需的資源。在用非常手段贏得初步勝利後，它迅速“改邪歸正”，把航向撥回了正途。成名即成功，如今人們談論《Jump》，往往津津樂道於它的貢獻、成就、巔峰期數不勝數的經典作品，對於這段黑歷史，又有幾人還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