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2012年的聖誕假,我從墨西哥飛去了古巴背包旅行。在古巴的那兩個星期,我iTouch的鎖屏一直用的是一張黑人的圖,上面寫著“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身在古巴,看到這句話更是尤為觸動。
▍一個喝不起啤酒,上不起網,用不起手機,出不了國的國家
哈瓦那的下午,在海堤邊休息的人
在人均工資20美元的古巴,一罐啤酒要1美元,上網一個小時要4美元,在餐廳裡吃一頓飯要5美元,一個手機要200美元。在這樣一個喝不起啤酒,上不起網,用不起手機,出不了國的國家裡,生活千瘡百孔,希望在哪裡?幸福又從何說起?
到達古巴的第一天是平安夜,我被邀請和青旅老闆的一家人一起過。老闆的兒子在青旅老舊的桌上型電腦前面看配音版的《加勒比海盜》,客廳裡有台中國產的海爾電視機,當它一放起salsa的音樂,所有人都開始隨著節拍盡情舞動。
平安夜那天和青旅老闆一家人一起享用“聖誕大餐”
無論身材如何,他們都絕對算得上舞姿曼妙,我想,對音樂、對舞蹈的熱愛早已深入這個民族的血液裡。看著他們臉上快要溢出來的笑容,我默默地想:也許快樂是不要錢的。但是貧窮和苦難還是如影相隨,在哈瓦那沒有座位可以提供的小攤,我和古巴人站在一起啃完一塊15土比(約合4塊錢)的火腿披薩。所謂的火腿披薩不過是一塊乾癟的小面餅上撒著些許乳酪,再放上一塊不甚新鮮的肉片,它與好吃沒有關係,只能裹腹用。
古巴的小女孩,皮膚是巧克力色的
可是連在外面這樣吃一塊披薩,對古巴人來說都是件奢侈的事。更多的時候,他們還是拿著糧票排著長長的隊去領麵包、領雞蛋,吃著發青的番茄和爛掉的菜葉。這裡有兩種貨幣,紅比和土比,前者嶄新光亮,後者則皺巴巴的,連印在上面的切格瓦拉也顯得垂頭喪氣;這裡也有兩個世界,一飛機一飛機載來的歐美遊客,享受著加勒比海的陽光和沙灘,住著高檔度假酒店,消費著嶄新的紅比,服務他們的是點頭哈腰的古巴人。
▍接觸到除了電視機裡的四個頻道外的資本主義花花世界
來古巴以後我常常想,比起朝鮮,最可憐的也許是古巴人。朝鮮人活在政府為他們編織的一個太美的夢裡,愚昧無知又滿足。但在古巴,隨著卡斯楚打開古巴大門,大力發展旅遊業,人們紛紛敞開家門,爭相開起了民宿,做起了蜂擁而來的遊客的生意,一個房間一晚上20美金的收入就是古巴人辛辛苦苦工作一個月的工資了。這一切看上去很美,可是接觸到的遊客越來越多,他們也開始在資訊閉塞的古巴瞭解到除了電視裡的四個頻道、書店裡千篇一律的本土作者著作之外的,另一個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
然而,對外面的世界知道的越多,卻越痛苦,外國遊客來去自如地在他們的國家尋歡作樂他們卻走不出去。在政府的高壓政治下,護照是少數人才能擁有的稀罕玩意兒,更遑論以古巴人一個月20美金的平均工資,又何以承擔得起那一張機票的價格?這個加勒比島國上的人民就這樣被孤立在自己的國家裡,他們的生活太捉襟見肘,他們要面對的現實太瘦骨嶙峋。
古巴街頭的人
哈瓦那遍地都是的中國留學生與古巴人也處在兩個世界,這些因為中古友好而被大批送來的留學生們,拿著中國政府每月發的200歐元的獎學金,吃著食堂裡免費的飯菜,住著免費的寢室。在對普通人來說網路如此遙不可及的古巴,留學生們可以拿著學校的免費帳號不限時地上網。但是他們還是抱怨多多,嫌網速太慢,嫌食堂的飯菜太難吃,嫌寢室條件太差,於是偷偷搬出來住。是啊,這裡的條件怎麼能和國內舒適的環境相比,每月200歐元對於國內一個小康家庭的孩子來說可能根本不算什麼,他們可以一頓飯輕輕鬆松地就吃掉30歐。但是他們的古巴老師呢?一個月的工資是30紅比,也就是相當於30美元,住著集體宿舍,吃著食堂同樣的衛生可疑的飯菜,卻甘之如飴。
▍在這個國家,最好的設施都是給外國人享受的
坐在門階上曬太陽的小孩
離開哈瓦那的那天,我給青旅的兩個老闆還有他的表兄各買了一瓶啤酒,以此感謝他們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1美元一瓶的啤酒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只有過節時才能喝到的東西。
沒想到的是,奇葩的古巴航空公司在我的航班多賣了接近三十張票,輪到我辦登機的時候竟然已經沒有座位了,我和其他二十幾個人一起被安排坐第二天的航班起飛。與此同時,航空公司也會幫我支付這無端端多出來的一天的酒店和三餐的費用。就這樣,一向背包旅行住慣青旅的我,意外地住進了位於哈瓦那新區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從酒店房間的陽臺望出去,到處都是政府投建的林立的度假酒店,還有寬闊乾淨的馬路,與世界其他大城市無異。我突然有些恍惚,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到處都是破敗房屋的哈瓦那嗎?
在哈瓦那街頭追逐嬉戲的小孩
我吃的是自助早餐,在豪華的大廳裡,我時隔兩個星期後又喝到了香濃的優酪乳,吃上了黃油果醬塗抹著的麵包,當然還有各種高級西點,進口水果和飲料,都是我在古巴百貨超市空空的玻璃窗裡沒見過的,原本以為在這裡不存在的東西。原來這裡就是另一個世界。
哈瓦那市中心的街景
吃完早餐後,我躺在酒店游泳池的沙灘椅上曬太陽打發時光,旁邊坐著一家義大利人,幾個尚在幼齒之年的孩子在泳池裡開心地嬉戲玩耍,泳池周圍是高大的棕櫚樹,不遠處是哈瓦那深藍深藍的海水。陽光明晃晃地照在我身上,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不是在人民窮得響叮噹的古巴,而是在墨西哥的坎昆或者美國的邁阿密之類的度假勝地,圍牆外的貧窮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縱身一躍,深藍的加勒比海是上帝對古巴的饋贈
可是我並不開心,住著一晚要200美元的酒店,吃著那麼豐盛的自助餐,我卻覺得如此愧疚:為這個國家最好的設施是給外國人享受的;為除了點頭哈腰地為歐美遊客工作,一輩子也走不進這裡的古巴人。若我不曾是那個和古巴人一起站在街頭吃披薩,喝2土比的檸檬汁就很心滿意足的自己,也許我不會對這一切如此感同身受。但是,作為一個遊客,除了為這世間的不公難過之外,我又能做些什麼,改變些什麼呢?第二天我的飛機終於準時起飛,把我帶回了墨西哥城。
據說在勞爾小心翼翼的改革下,古巴人從2013年1月開始可以自由出國了,但現實是,誰又會給這個國家的人簽證呢?一旦這些古巴難民有機會出國,就會想盡辦法留下來,拼一個有保障的未來。
我回想起兩個世界的古巴,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不真實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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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自《吳小凡的流浪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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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90後義工旅行達人,窮遊墨西哥城錦囊作者,已出版新書《吳小凡的流浪地圖》。當義工,做冥想,睡沙發,從印度到南美,為你娓娓道來75個在路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