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幸年輕是在巴黎生活過,那麼你此後一生中不論去到哪裡她都與你同在。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盛宴。 ——海明威
作為一個雲南人,大理對我而言,並不是個陌生的地方。
第一次去大理,是在91年,那時候政府招待所開個標間還要出示結婚證,大部分人都還沒有自助遊的概念。爸媽背著水壺、蘋果和從早餐桌上偷偷留下來的雞蛋,按著旅行社安排的大同小異的路線,大理三塔前哢嚓一張,古城城門前哢嚓一張,在“金花號”遊輪上做憑海臨風狀哢嚓一張,換上“小金花”套裝,我深情撫摸著上書“蝴蝶泉”的大石頭,再哢嚓一張??
後來不知怎地,一夜之間,大理就火了。目之所及,人們要麼在大理,要麼在去大理的路上。背包客、自由職業者、如日中天或者窮困潦倒的藝術圈人士,還有眾多的普通人,紛至遝來,或是為找尋寧靜,或是為找個地方混日子,或只是為偷得浮生半日閑。
大理坐落在群山環抱的平地之上,雲南方言俗稱“壩子”,向來氣候怡人、水土豐美,人們不必出外討生活,也缺乏幹大事業賺大錢的欲望。久而久之,形成與地形相類的“壩子文化”,封閉單一,少有外來的衝擊和塑造,但也自得其樂,自成一派田園牧歌。
外來者的湧入,使深受佛教和儒家思想浸淫的本地文化變得駁雜起來。最直觀的反應就是,大理洋氣了:風情各異的客棧天女散花般的出現在白族小院之間;德國小夥子在賣耙肉餌絲嬢嬢的鋪子旁邊開起了酒吧,主打德國黑啤;換拉鍊改褲腳邊的大叔旁邊,冒出一家小清新手作店??
難得的是,看似完全不搭界的生活彼此相安無事。我趕我的三月街,你搞你的民謠演出和洱海音樂節,鶴慶來的小銀匠沒生意的時候,會到北京來的老闆娘那裡喝杯拿鐵。古城的日子一天天過著,尚未被旅遊業架空的生活裡遍佈著真實的細節,燒餌塊和烤乳扇還是那個味兒,路邊餐館的價格依然平實,你大可不必擔心像在麗江、鳳凰那樣,莫名其妙被宰一刀。
加之前有洱海後有蒼山,頭頂白雲藍天,這活脫脫一個“烏托邦”的景象,我猜想,這也是大多數人對大理心有嚮往的原因所在。
可惜,所謂“烏托邦”,不過是“永無鄉”。近兩三年來,古城日趨飽和,陸續趕來的人們開始在古城之外尋找棲息地,足跡從才村、雙廊延綿至喜洲、挖色。而新一輪邊界拓展給這些城鎮帶來的影響,卻遠不如古城那麼樂觀。
比如,行情最火爆的雙廊。雙廊最初的外來者是有錢的“藝術家”,南懷瑾的弟子、畫家張青蓋了“虛設之城”,又蓋了“青廬”,楊麗萍儘管與老家頗有積怨,也跑回去蓋了“孔雀屋”,現在是島上最貴的酒店。小島還一度被開發商取名為“南詔風情島”,豎起了一尊毫無美感可言的觀音像。
來自四面八方的文藝青年,飛機倒大巴,大巴轉黑車,穿過塵土飛揚、滿是雞屎的村間小路,換上長裙沙灘裝,以無敵的高原“海景”為背景,拍上一堆大片留白小範圍失焦的小清新文藝照,配上傷感的、落寞的、釋懷的文字發上社交網站,就此完成了一次朝聖。
最近一次去大理,是去年五月,環洱海的時候順道繞去雙廊轉了轉。那裡儼然是個工地的模樣,處處大興土木,攪拌機隆隆作響,要小心的避開密佈腳手架和腳下的泥漿,才能往前走。新建的房子都是磚混結構,密度很高,也就比“握手樓”稍微好一點,讓你恍若置身某個正在火熱擴展中的城市“城中村”。
據說,才村等幾個城市的情形要稍微好一點,誰知道呢?很有可能,雙廊的今天就是它們最終的歸宿。古城之所以沒被完全異化,沒有樣本的引誘,也少有金錢和政績的驅動,最初的聚集和融合,基本都是自發而緩慢的,有空間和時間。而它的成型,或者說成功,已經使得周圍的城鎮喪失這個機會。
在大理州新的“十一五”計畫裡,大理古城、巍山古城、劍川石寶山將完成景區提升改造,無數的高等級星級酒店將落成,早就和旅行社簽了線路協議的大型實景歌舞《希夷之大理》的聲勢將變得更大。
在時代的車輪和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所謂人性的自覺是不可靠的,而風花雪月的力量是最不堪一擊的。這一場關於大理“流動的盛宴”的想像,估計剛起了個頭,就得戛然而止。
一個在大理工作的人在微博上這樣描述這裡未來:最初為寧靜古樸而來的人終將離去,十至十五年租期到點的掌櫃終將離去一一帶著他們賺到的銀子和遺憾,留下一個空空的蟬蛻,破敗而又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