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老人說:“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在幾千年中國文學史上,歷代著名女詩人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早在兩千六百多年前,比屈原還早300年,春秋時期的衛國出現了一位了不起的愛國女詩人許穆夫人。她不僅是中國見於記載的第一位女詩人,也是世界文學史上最早的愛國女詩人。
在祖國危難之際,她敢於遠赴國難,並寫下著名的《載馳》詩。開頭寫道:
載馳載驅,歸唁衛侯。
驅馬悠悠,言至於漕。
大夫跋涉,我心則憂。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視而不臧,我思不遠。
這首詩洋溢著熱烈的愛國思想,有極強的思想性、藝術性。通過全詩,許穆夫人的愛國之情,敢愛敢恨的藝術個性也呼之欲出。她是一個有擔當、有使命感、責任感的女子。這樣一位傑出的女詩人形象,是一個民族的驕傲。
歷史的車輪輾到了西漢,卓文君走來了。她敢於追求自己的愛情,勇於堅守愛情的忠貞。當聽說丈夫司馬相如喜新厭舊,想要納妾時,她寫下《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樣誠摯的誓願,依然感動著兩千年後的我們。“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這樣擲地有聲的斥責、呼喊,又讓我們無比感佩。
漢成帝時期,貌美多才的班婕妤遭到趙飛燕的打擊、誣陷,受到成帝冷落,借秋扇自傷,寫下著名的《怨歌行》: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作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班婕妤的蘭心蕙質與淒慘遭遇,引起了後代無數讀書人的欽佩與同情。納蘭性德在《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開頭寫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借班婕妤的典故發出了深沉的喟歎。
兩漢四百年的統一,最終結束。歷史走向了大紛亂的時代,卻出現了一位超一流的女詩人——蔡文姬。她寫下了不朽名篇《悲憤詩》和《胡笳十八拍》。她在《悲憤詩》中寫自己與兒子分別時的情景,真是震撼人心,催人淚下:
邂逅徼時願,骨肉來迎己。
己得自解免,當複棄兒子。
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
而她在《胡笳十八拍》中更是發出了呼天搶地的呐喊: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
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
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這種句子簡直就像人在極端痛苦無助中噴薄而出的情感,有一種磅礴的氣勢,強悍的生命力。蔡文姬當之無愧是我國古代最出色的詩人。
結束了長期的南北分裂,隋唐又走向了大一統。初唐的上官婉兒在詩壇嶄露頭角。她以自己傑出的才華贏得了女皇武則天的青睞,也征服了無數文人。她的《彩書怨》至今仍膾炙人口: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這首詩寫出了閨中女子的孤寂及癡情,語言不再是華麗辭藻的堆砌,而情景交融得很好,顯得清麗委婉,頗有餘味。
中唐的李季蘭才華橫溢,最有名的是那首《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比喻巧妙,語言也優美。相思一詞,反復出現,頗有跌宕往復之妙,讀起來極為朗朗上口。
而《寄校書七兄 》更為精彩:
無事烏程縣,蹉跎歲月餘。
不知芸閣吏,寂寞竟何如。
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
因過大雷岸,莫忘幾行書。
這樣的詩,可以算得上唐詩五律中的上乘。作者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去寫,一點一點地入筆、刻畫,漸入佳境,但又風韻悠然,情景的交融,渾融曼妙,韻味無窮,越品越覺得有含蘊,有厚度。
稍後的薛濤更是家喻戶曉,是一個很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她製作的“薛濤箋”名滿天下。薛濤的詩,現在流傳的有九十多首,最有名、我覺得也最精彩的是那首《送友人》: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這首《送友人》,委婉含蓄,意境開闊、高遠,能以健筆寫離情,筆勢開闔跌宕,不斷遞進、曲折。以凝重的筆調出之,充滿力度,涵容寥廓的感覺。
歷史從初唐走到了晚唐,女詩人魚玄機以她卓異的才華光耀詩壇。她的詩,最有名的是那首五律《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兩句由於寫出了古代無數被壓抑、被侮辱婦女的心聲,引起了強烈的共鳴,因而廣為引用,成為不朽的名句。
宋代,出現了一位令中國所有女性都為之自豪的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她的《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一位女子,把詩寫得這麼慷慨豪邁,富於風骨,極為難得。李清照還是少女時,她的詞充滿了靈秀之氣,寫得清新脫俗,既有巧思,又洋溢著熱烈的青春氣息,很是惹人喜愛。
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婚後,與丈夫多有離別,則寫道:
鳳凰臺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此詞曼妙多姿,很是耐人尋味、咀嚼,是《漱玉詞》中的上品。
南渡後,飽經國破家亡之痛,則寫道:
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沉渾悲涼,讀之令人黯然淚下。李清照,中華民族的驕傲。我們的歷史,不管出現過多少英雄人物,我們的文學史,不管湧現出多少天才卓異的詩家、詞家,而李清照的形象始終能夠巋然屹立,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她的光輝,任是誰也不能掩住。
南宋時期,有一位朱淑真。以其大膽的姿態,倔強的語氣,書寫個人對自由愛情的渴望及追尋,對不公平命運的不滿及控訴,這種在沉重的社會陰霾下,不甘於安排,不甘於摧折的可貴精神,非常值得今人欽佩。她有一首著名的《謁金門·春半》:
春已半,觸目此情無限。十二闌幹閑倚遍。愁來天不管。
好是風和日暖,輸與鶯鶯燕燕。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
“斷腸芳草遠”,這平平淡淡的五個字,若不聯繫到作者的生平,體會著作者的深衷,又怎能知曉每一個字背後的沉重呢?朱淑真的詩集、詞集,命名《斷腸集》,她的斷腸心事,也許只有跟她有相同命運悲劇的女子,才能深切體會。
提到明代女詩人,柳如是是一位極具個性、才華的女子。她本名楊愛,後來因為讀到辛棄疾《賀新郎》有兩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就改名如是。她的詩詞功力,在當時的女子中,算是翹楚。她的人格氣質,卻壓過錢謙益一頭,閃耀著異樣的光彩,是一位極具魅力的女性。
金明池·詠寒柳
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柳如是借寒柳自寓身世之感,既極為精准地捕捉到寒柳的特點,又深刻地表現了個人的身世之慨,故而推為絕佳之作。
在清代詞壇,有一個說法:“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太清春,是指清代著名女詞人顧太清。因為顧太清,本名春,字梅仙。她有一首《十六字令》:
聽,黃鶴樓中三兩聲。仙人去,天地有餘青。
吹笛之人走了,而聽者還沉浸在嫋嫋的餘音裡,讓人陶醉。她的《浪淘沙·登香山望昆明湖》說:
碧瓦指離宮,樓閣玲瓏,遙看草色有無中,最是一年春好處,煙柳空蒙。
湖水自流東,橋影垂虹,三山秀氣為誰鐘?武帝旌旗都不見,鬱鬱蟠龍。
全詞神完氣足,筆勢雄健,有超曠之致,又有鬱勃之氣,竟然有點東坡、稼軒的風格。
可奈年光似水聲,到了清末,出現了一位女詩人,她的人格魅力壓過無數鬚眉男子,具有遠大抱負,性格剛毅,才識極高,最後能捨身取義,這的確是中國女子最崇高的驕傲。她是秋瑾。
她寫過一首七絕《對酒》:
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
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
前兩句寫買刀、飲酒之事,可以見出作者仗義疏財的豪爽性格;後兩句抒發報國熱情,一點也不衰颯,可以見出她矢志不渝的革命熱情。
在國家危難之際,她發出這樣的誓言:“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在重男輕女的舊時代,她不甘於埋沒,寫道:“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以龍泉寶劍為喻,比喻女英雄的報國雄心,英姿凜凜,令人感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