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GDP為導向的中國建築,
有著雨後春筍般的中國速度。
生得迅速,死得突然。
一棟承載著家族記憶的祖宅,
對於中國人來說,
是古裝劇中才可以重溫的夢。
但在貴陽,有這樣一位石匠,
用20年時間建成了一座奇幻城堡。
“建成?才剛開始呢!
或許會像愚公移山般子子孫孫孫無窮盡!”
他叫宋培倫,花溪夜郎谷穀主。
每次聽他的故事,
就想起黃藥師和桃花島的傳說。
他用20年的堅持,
把中國人的俠客夢和田園情都照進了現實。
“花溪夜郎谷”萌生於1993年:
宋培倫參觀美國“總統山”時被震撼到了。
震撼到他的不是那四尊總統頭像,
而是一個印第安家族三代人,
花60多年時間建造的
印第安英雄“瘋馬”巨型雕塑。
宋培倫被印第安人版“愚公移山”故事感動。
他想起他一直關注的貴州少數民族,
他們也如同印第安人一般,
在強勢文化滲透時,民族性慢慢消逝。
1996年,
宋培倫放下了他那數不清的標籤:
辭去了大學教授職務,
不當“旅美藝術家”,
拒絕了所有商業項目,
就連成名的漫畫也不畫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停下腳步,
思考自己該過什麼樣的生活;
要全神貫注做一件傳世的作品。
他在貴陽最偏僻的角落,
窮畢生積蓄流轉了三百畝山林。
他要在這兒生活一輩子,
窮一生之力完成一件作品,
他不想讓自己的生活和心血
像以前的作品那樣,最終毀於推土機。
1986年,他曾經建了個畫家村。
試圖把藝術家引入農村,
以藝術帶動經濟的方式來保護古村落,
可惜畫家村被拆了,
因為“藝術村落”理念太超前。
流轉土地不是想做地主,
他只想用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的作品,
就像父親呵護未成年的兒女。
他選擇石頭來構建內心的奇幻世界。
不用木頭,
因為木頭會腐爛,還會消耗森林;
也不用金屬,
因為金屬會生銹,採礦會造成污染。
他把自己的藝術歸結為“大地藝術”:
作品應該自然、環保,與大地融為一體。
夜郎穀所處的土地,
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漫山遍野都是石頭。
石頭是最廉價、普通而最自然的材料,
而且最持久。
這正合宋培倫心意:
無論是歐洲的古堡、瑪雅的神廟,
還是吳哥窟,都是石頭鑄就。
他希望打造一座屹立千年的城堡,
石頭是最好的選擇。
用鐵杵翹起石塊,
疊成高大而突兀的石柱,
先民的男性崇拜直抒胸臆;
撿來廢棄的陶片,
給雕塑貼出眼睛嘴唇,
粗狂線條凝結出神秘微笑;
用幾何化的圖案,
拼接出各族逝去的圖騰,
有的已記不清有的已入心;
……
有人認為這是生殖崇拜、粗俗不堪;
是幼童塗鴉,無章法技法可言;
還有人認為這些原始落後的畫面怪力亂神,
會給貴州帶來負面影響……
宋培倫認為藝術的最高境界
是赤子之心,道法自然,返璞歸真。
既然天真爛漫的想像,
鬼斧神功的造型別人都不接受,
那就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
這一躲就躲了整整二十年。
每天早晨睡到自然醒來,
先伺候好年過九旬的母親;
再帶著貓狗穿越寂靜山林,
和林間松鼠樹上鳥嬉戲;
然後尋找他的“老夥計們”一起“搭積木”;
“老夥計”是附近的村民,
要搭的“積木”便是石頭城堡。
二十年前,
當宋培倫開始建夜郎穀前,
村民的營生便是開山炸石頭賣,
因而每個人都練得一手好石藝。
宋培倫說,炸石頭賣多沒勁,
我們一起用石頭“搭積木”吧。
宋培倫把心中的圖像比劃出,
村民教他如何堆石最省力。
“搭積木”的遊戲一玩就是二十年。
宋培倫他把村民訓練成“大地景觀”設計師,
村民也把風度翩翩的藝術家調教成老石匠。
很多人在這遊戲中年華老去,
甚至離開了這世界,
但“老玩童” 宋培倫卻越玩越起勁。
宋培倫的理想,
是讓這裡成為貴州鄉土文化的活態展示館。
他在山谷裡搭載了一個水上戲臺,
他希望貴州各民族在水上演繹自己的生活。
他希望這裡能成為時空隧道,
通往貴州各族失落的夢幻空間。
每一個奇幻城堡,
裡邊都能塞滿各民族奇幻的想像。
……
他不關心世事,
他只想在夜郎穀中終老。
吃飯用的碗和盛菜用的盆,
都是骨灰盒蓋。
生和死都只不過一抷黃土,
沒必要分得那麼清。
二十年,夜郎穀經常建不下去,
村民們就主動提出讓他先別發工資,
甚至主動借錢給他讓他繼續打造。
因為二十年來,
夜郎穀已經不再是宋培倫的私家城堡,
早已成為了所有參與建造者的精神家園。
甚至有慕名而來的外國人,
希望自己的設計能成為這奇幻城堡的一份子。
宋培倫說這奇幻城堡,
可能永遠也不會完工,
可能隨時都可以建成。
因為他所有的作品,
都是自己創作一半,
另一半交給自然。
你可以控制自然的進度,
但不要試圖干預自然的節奏。
但干預自然的步伐
還是涉足了這片土地:
二十年前遠離城市,
來到這片荒原隱居,
但如今城市的擴張
已經到了夜郎穀內。
宋培倫很談定:
二十年建設的河谷這端被破壞,
那就在河谷另一端另起爐灶,
大不了再花二十年。
▲夜郎穀2002.5
▲夜郎穀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