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
明·張岱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餘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作者借舟子之口,點出一個“癡”字;又以相公之“癡”與“癡似相公者”相比較、相浸染,把一個“癡”字寫透。所謂“癡似相公”,並非減損相公之“癡”,而是以同調來映襯相公之“癡”。“喃喃”二字,形容舟子自言自語、大惑不解之狀,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這種地方,也正是作者的得意處和感慨處。文情蕩漾,餘味無窮。
記承天寺夜遊
宋·蘇軾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
最後幾句包含著作者宦海沉浮的悲涼之感和由此領悟到的人生哲理,在痛苦中又得到某些安慰。最後一句有兩層意思:一是對那些追名逐利的小人,趨炎附勢,奔走鑽營,陷入那茫茫宦海而難以自拔,何曾得暇領略這清虛冷月的仙境;二是表現了作者安閒自適的心境,當然其中也透出了自己不能為朝廷盡忠的抱怨。
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
唐·李白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穀酒數。
李白的文章是天才的文章,筆勢大開大合,如行雲流水,瀟灑飄逸,豪情縱橫的詩意。其中飽滿的熱情,昂揚的精神令人神清氣爽。此文一百一十九字,已把作者的氣魄才華展現得淋漓盡致。李白熱愛生活,熱愛生命,此乃李白的本真!
與朱元思書
梁·吳均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裡,奇山異水,天下獨絕。
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穀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作者觀賞美景中油然而生和聯想,借景言志,既反映了作者對爭名逐利官場的鄙視,又襯出大自然美景誘人的力量,作者出身貧寒,為人耿直,一生較坎坷,曾遭到焚書免職處分,在其他寫景詩文中,也常流露這種不平心情緒。
牡丹亭序
明·湯顯祖
天下女子有情,甯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複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小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 者皆形骸之論也。
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雲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愛情的極致,活著時可以為情而死,死了又可以為情而生。活著不願為情而死。死而不能複生的,都不能算是感情的極點。
項脊軒志(節選)
明·歸有光
餘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幾學書。吾妻歸甯,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餘久臥病無聊,乃使人複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餘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亭亭”一詞,既使人想到樹木高高聳立,又使人想到人之亭亭玉立,在這一筆中間,寄寓了作者對亡人的感慨和惆悵,讀來富有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