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吃飯,其實是吃酒吃菜。
如果是廣東人,吃到酒瀾興盡,高呼一聲“人頭飯唔該”,於是服務生數人頭,在“我不要”“吃一口啦”“我分你一半”的嘈雜聲中,半涼的飯草草端上來,又被草草瓜分,完成“肚裡要有米氣”的祖宗家訓。
這頓飯裡,最不受重視的莫過這碗飯了,連茶芥都不如。
好吧,請客和食客的重點,本來就不在吃上,這飯的草草,正暗示了對宴席的疲勞和急於結束。
然而,一頓賓主盡歡的飯又怎麼可以這麼沒誠意?
一餐用心的請客飯是這樣編排的:
有悅目的服務生,在古代可能叫書童、琴童或畫童,現代可能叫黑執事……
有精美的食器,現代人家是難得的了,在古代自然是朱紅罩漆託盤,裡外花的精緻小碟兒,銀鑲雕漆的碗兒盅兒,金杏葉或銀杏葉的匙兒,鑲金象牙箸兒……
然後不論是小聚的簡餐還是宴客的大餐,都是從容有序,次遞而上。
程式一 | 開胃小菜碟
就像《金瓶梅》裡,西門慶的朋友應伯爵來找他談點事兒,雖然不是飯點,但是西門慶還是立刻讓人準備了一份二人食套餐:
“一碟美甘甘十香瓜茄,一碟甜孜孜五方豆豉,一碟香噴噴的橘醬,一碟紅馥馥的糟筍”——
先上來的這四個小碟,只是飯前的佐餐小菜和鹹碟。因為是簡餐,不喝酒,所以沒有上幹鮮果,也沒有下酒的“案鮮”。
程式二 | 濃味主菜
然後就是大盤托出的送飯的菜肴,在《金瓶梅》裡,這種菜肴通常被稱為“下飯”或“嘎飯”,這兩個詞出現頻率之高,足以證明金瓶梅描寫的城市,是一個以米飯為主食的地方。
這次簡餐裡,招待應伯爵的四大碗菜肴是:
“一碗大燎羊頭,一碗鹵燉的炙鴨,一碗黃芽菜並氽的餛飩雞蛋湯,一碗山藥膾的紅肉圓子”。
有烤的、有鹵的,有湯的,有膾的……在這搭配停勻的菜品出場之後,乖巧的僮兒適時上來,進行了下一個程式。
程式三 | 新米軟香飯鄭重出場
我用的是鄭重,不是隆重。隆重是排場,鄭重是心意。
因為侍僮一定是動作優雅的,先在賓主面前安放了兩雙鑲金象牙箸,然後才小聲地問著主人,是否可以上飯了。
這飯也是按著主客的喜好而來的,所以在這次簡餐中:
“伯爵面前是一盞上新白米飯兒,西門慶面前是一甌兒香噴噴軟稻粳米粥兒。 ”
金瓶梅中的飯器值得思量,因為它經常用的不是“碗”,而是用“盞”或“甌”,這兩樣本來都是茶盅的意思,在《金瓶梅》中和碗混用,也許是暗示了這碗也是小而美的吧。
而這碗,也不隨便,一定是“銀鑲甌兒”:茶梨木小碗或是雕漆小碗裡,鑲了銀裡子,代表著待客的鄭重和禮儀。
然而最可注意的,在《金瓶梅裡》,這碗米飯出場之前,一定是豐盛的主菜,像第六十八加,安郎中路過西門家,西門慶一聲吩咐,於是擺上來的就就是“春盛案酒,一色十六碗,多是燉爛下飯、雞蹄、鵝鴨、鮮魚、羊頭、肚肺、血髒、鮓湯之類。”
然後才是這道著名的主食:“純白上新軟稻粳飯”,款款出場 ,“用銀廂甌兒盛著,裡面沙糖、榛松、瓜仁拌著”……
你幾時見過現代的曬吃文,如此認真地寫過這碗飯,如此認真地留心過盛飯的食器?
圖片by網路 | 文:西食東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