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節奏如此之快的現代社會,我們都很嚮往古代人優哉遊哉的閒適生活,行到水窮,坐看雲起,細數落花,緩尋芳草,花間飲酒,月下賦詩,林中彈琴,山上訪客,淺斟低唱,深意密約 ……真是說不盡的自由自在。
你看,他們就連邀請朋友的邀請函,都是那樣別致,那樣深情,那樣美。
唐朝詩人白居易邀請劉十九來喝酒,要問這劉十九是誰呢?就是大詩人劉禹錫的堂兄劉禹銅,樂天是怎麼說的呢?他說: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綠色的美酒,紅色的火爐,暮色將雪的天空,還有一位惺惺相惜朋友留門而待,相信劉十九看到這封信時,心中感動無限,當欣然赴約。
後來呀,白居易去了杭州當刺史。在一個燈火闌珊,星河燦爛的夜晚,他登高望遠,面對美景,又想請當地的朋友同飲,於是他寫下了這首《江樓夕望招客》:
海天東望夕茫茫,山勢川形闊複長。
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風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能就江樓消暑否?比君茅舍較清涼。
初夏已至,天氣轉熱。朋友,何不同我一起來江樓吹吹涼風,品品美酒,賞賞美麗的夜景呢?
“詩聖”杜甫邀請縣令崔明府來家做客時,那是相當的真摯、誠懇: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
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
草堂的南北漲滿了春水,只見鷗群日日結隊飛來。老夫不曾為客掃過花徑,今天才為您掃,這柴門不曾為客開過,今天為您打開。離市太遠盤中沒好菜肴,家底太薄只有陳酒招待。若肯邀請隔壁的老翁一同對飲,隔著籬笆喚來喝盡餘杯!
“詩仙”李白面子就比較大了,一般都是別人慕名邀請他。可他也偶爾會邀請一下別人,不過只是抱著“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的灑脫態度。但有一人例外,她不是他的朋友,卻是一個偶然邂逅的佳人:
蹙入青綺門,當歌共銜杯。
銜杯映歌扇,似月雲中見。
相見不得親,不如不相見。
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
與她一見情深,雖未言語而靈犀已通,於是李白誠摯的邀請她到青綺門的一個酒家唱歌飲酒。可故事的結局卻是兩人一輩子都沒有再見面。沒有原因,只是一場相遇,又是一場不可多得的緣。
涇縣地方紳士汪倫是李白的忠實粉絲,他曾寫信邀請李白來做客,信中寫道:
先生好游乎?此地十裡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
先生喜歡遊玩嗎?我這裡有幾十裡桃花林的桃花都盛開了, 先生喜歡飲酒嗎?我們這裡有近萬家酒店,為您提供美酒佳餚!面對汪倫的高調邀請,高冷的李白動心了,所謂吃人的嘴短,所以臨走時,李白留下了一首《贈汪倫》…
孟浩然有一首《過故人莊》,詩中描寫了他到故人家做客的情景。可從詩中我們卻可以看到,邀請孟浩然做客的這位故人,也是相當的誠懇、樸實、: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看到沒有,“故人具雞黍”,老朋友為了邀請孟浩然,早早就把雞宰了,還煲好黃米飯相待!有這樣實在的朋友,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詩佛”王維早就想邀請裴迪,在來日春之時,相與同遊玩,於是他在冬天時就寫信給裴迪道:
當待春中,草木蔓發,春山可望,輕鰷出水,白鷗矯翼,露濕青皋,麥隴朝雊,斯之不遠,倘能從我遊乎?非子天機清妙者,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無忽。因馱黃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維白。
等到了春天,草木蔓延生長,山景更美妙,那輕捷的鰷魚躍出水面,白色的鷗鳥張開翅膀,晨露打濕了青草地,麥田裡雉鳥在清晨嗚叫,這些景色離現在不遠了,老朋友,不知到時你能和我一起遊玩嗎?
看了這麼多,貌似大家相交之人都比較實在,誠懇。那有沒有人被放過鴿子呢?答案是肯定的!
南宋詩人趙師秀,就曾狠狠被朋友放過一次“鴿子”: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說好了要來一起下棋,你說我都等到大半夜了,可還是我自己無聊地敲著棋子,看著燈灰震落在棋枰上。倒是給個准信,我是等還是不等?
元代的虞集邀請熊少府來賞花,熊少府是誰,我們現在不得而知。虞集是怎麼說的呢?他說:
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開。
寄語多情熊少府;
晴也須來,雨也須來。
隨意且銜杯,莫惜春衣坐綠苔。
若待明朝風雨過,
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這熊少府是誰,古典君並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幸福,難道不是嗎?有虞集這個翰林大學士,這個性情中人,這個知己,這麼欣賞他惦記他,夫複何求?
熊少府,能在花開的季節裡,和你在一起,看山花爛漫,我的心裡也是陽光明媚;能在春風和煦的山間,和你在一起,輕鬆自在地飲酒聊天,我對生命充滿了感激。我也相信,接到我的邀請,不管是陰天晴天,雨天雪天,你都會赴約,因為我把你當作知己,對我,你應該也有知音之感吧。
《西遊記》裡,熊羆怪給老和尚的請柬,也很是文雅:
侍生熊羆頓首拜,啟上大闡金池老上人丹房:屢承佳惠,感激淵深。夜觀回祿之難,有失救護,諒仙機必無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會,謹具花酌,奉扳清賞。至期,千乞仙駕過臨一敘。是荷。先二日具。
雖然是個妖怪,可文雅起來卻不輸一般秀才!另多說一嘴,這個熊羆怪就是我們常說的黑熊精,也就是那個偷唐僧袈裟的”熊“弟!
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三十七回裡,寫探春邀請寶玉去秋爽齋。他怎麼寫的呢?是這樣寫的:
“娣探謹奉二兄文幾: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詎忍就臥,時漏已三轉,猶徘徊於桐檻之下,未防風露所欺,致獲采薪之患。昨蒙親勞撫囑,複又數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並真卿墨蹟見賜,何痌瘝惠愛之深哉!今因伏幾憑床處默之時,因思及歷來古人中處名攻利敵之場,猶置一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志盤桓于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一時之偶興,遂成千古之佳談。娣雖不才,竊同叨棲處於泉石之間,而兼慕薛林之技。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鬚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餘脂粉。若蒙棹雪而來,娣則掃花以待。此謹奉。”
這真是一封別致的邀請函,形式美,是花簽上的,應該是唐朝的才女薛濤在成都浣花溪用桃花水特別製成的那種粉紅色的信簽吧。內容尤其美,“若蒙棹雪而來,娣則掃花以待”則是兩個典故。
”棹雪而來“是說東晉王子猷雪夜訪戴的事,”掃花以待“則是杜甫詩句”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的化用。試問,探春送這麼一幀美麗的邀請函,寶玉又怎麼能不欣然前往呢?
初夏將至,小荷已露尖尖角。
最後一則是清人吳錫麒邀請張船山來家做客,曾寫下的一句極美的句子:
園中荷花已大放矣,鬧紅堆裡不少遊魚之戲,惟葉多於花,渾不能辯其東南西北耳。倘能來,當雪藕絲,剝蓮蓬,盡有越中女兒酒,可以供君一醉!
我園中荷花盛開,更有新鮮的蓮子蓮藕,還有女兒紅好酒。不知君可否賞光,來園中一醉方休!
很多時候,古典君非常懷念那些沒有電子產品的書信時代,就像小時候,為了一封信而等候,那份焦急、期待,那份隱秘的歡樂與悵惘,真的是現在的電子時代體會不到的,那時看到拿信的郵遞員真的就像是看到了送信的青鳥。
不過還好,現在我們還可以看到古人的邀請函,慢慢回味藏在信件中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