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旅客和網友們從4年前就開始呼籲，全國人大代表也在1個多月前的全國兩會上表示‘現在正研究辦法，讓大家吃上更便宜的盒飯’。但事實上，高鐵速食盒飯依然存在許多問題。”4月12日至14日，記者兵分兩路，一路南下武漢、長沙、杭州，另一路北上石家莊、太原等地，分乘8列不同車次的高鐵或動車展開調查。
“雪藏”15元速食
詢問後才說“有”
4月12日上午9時58分，南下的一路記者從西安北站登上和諧號動車組G98列車，該車開往廣州南。
上午11時，一名女餐飲服務員進入車廂訂餐，胸牌顯示她是陝西鐵路客運服務有限責任公司職工。“我們套餐的品種很多。”這名女服務員說，“有65元的豪華套餐，蝦、排骨、青菜、土豆、青筍、雞蛋，米飯是單獨一份的，飯菜口感非常好。還有45元的，剛才已訂出去40多份。”見旅客對此不感興趣，她又熱情推薦說，“還有40元的，有4種菜，黃豆、牛肉、鹵雞蛋、菜花”。
“難道你們沒有15元的速食嗎？”記者問。
“有。不過現在沒有加熱，需要等很長時間。”女服務員回答。
“沒關係，我可以等。”記者說。半小時後，15元套餐送來，包括少量的南瓜、一小塊雞肉、少許榨菜、一根青菜、豆腐乾和米飯。
當日上午，另一路北上的記者登上了G660次列車，由西安北開往鄭州東。午飯時間，餐飲服務員手持小本登記旅客訂餐，稱套餐都是45元一份，只是蔬菜種類不同。之後，記者買了一份杏鮑菇炒牛肉飯，共有兩葷三素5個菜。對於這樣的配置，一位元乘客表示，種類雖多但菜量太少，米飯占了大部分。
推銷“高價”盒飯
15元麵條需等待加熱
4月12日下午4時53分，南下的記者登上了G75列車，從武漢至長沙南站。下午5時30分至6時，一名女餐飲服務員挨個車廂向旅客推薦60元和65元價位的盒飯。60元的盒飯有紅燒肉系和羊肉系，65元的有蝦，都是兩葷兩素，米飯單獨提供一份。但大多數旅客對推薦並無回應，一節80多人的車廂，登記要套餐的旅客僅十多人。一位中年男乘客說，高鐵上的盒飯從15元到60多元的都有，如果你不問服務員要15元的，他們就不會主動賣給你。
記者買了一份60元的紅燒肉套餐（550克），一份自動加熱的豌豆排骨瓦罐湯（275克）要20元。記者發現有中國鐵路餐飲標識的盒飯上有零售價40元的字樣。
之後，記者到該列車的餐吧處諮詢，看到在餐廳櫃檯最右側放著一張餐飲經營許可證，顯示系武漢易食鐵路餐飲服務有限公司。女服務員說，目前只有25元、40元和60元的盒飯，25元的是三個素菜。“15塊錢的也有，是麵條。”餐吧內的服務員說，麵條是幹的不是湯的，“加熱需要時間。我們有已經加熱好的米飯，現在就可以用餐。”
北上的記者當日下午登上鄭州東開往石家莊的G1956次列車，晚餐時，餐飲服務員推薦的紅燒仔排套餐40元，兩葷一素，有一小份辣醬，米飯幾乎占了餐盒一半。
盒飯大多30—45元間
旅客直言“不划算”
4月13日中午，在石家莊開往太原南的G1707次列車上，記者發現，列車提供的40元的黃花魚套餐包括一條黃花魚、一份紅燒肉及兩個素菜，米飯占到一半；太原南開往西安北的D2525次列車上的蘿蔔牛腩套餐30元，其中包括一份蘿蔔牛腩、一份炒雞丁和一份玉米粒。
4月13日，從貴陽北開往寧波的G2364列車上，記者發現，該車提供的最貴的套餐60元，佩戴著上海華鐵旅客服務有限公司胸牌的餐飲服務員主推的盒飯套餐是45元的排骨飯、牛肉飯，均帶紫菜蛋花湯，如果不帶湯是40元。最便宜的35元盒飯是梅菜扣肉和雞腿飯。雞腿飯包含兩隻雞腿、西葫蘆炒肉、酸辣土豆絲、鹹菜辣椒醬及一份雞蛋湯。
4月14日上午，杭州東至西安的G1874列車上，一份僅有4個包子的早餐售10元。上午11時40分，餐飲服務員端著幾盒飯在售賣，她說60元的黑椒牛肉和大蝦盒飯都賣光了，就剩30元的紅燒肉盒飯（黃瓜炒雞蛋、豇豆、紅燒肉、榨菜）和15元的盒飯了。然而，大多數就餐的旅客都在吃自帶的水果、麵包、速食麵等，“東西太貴了，不划算。”一位六旬男旅客說。
4月12日至14日，記者分別乘坐8趟分屬不同鐵路局的列車調查高鐵盒飯的價格，其中G660次列車上主要是45元的盒飯；G1956次列車上主要是40元的盒飯；G1707次列車上有40元的盒飯、35元的三明治套餐、20元的包子套餐；D2525次列車上主要是30元的盒飯；G98列車主要是45元的盒飯套餐，最貴套餐65元；G75列車上主要銷售20元、40元和60元的盒飯，最豪華套餐65元；G2364列車上主推40元、45元的盒飯；G1874列車主要是60元和30元、45元的盒飯。
價目表上20多種僅供應幾種
記者注意到，這些盒飯或套餐由不同的企業製造或加工，製造商一般都是列車始發站當地的食品加工企業或路過站當地企業。
例如G660次列車為鄭州鐵路局的，4月12日該列車從西安出發，車上的盒飯由西安國際空港食品有限公司提供。G1956次列車是從上海虹橋到太原南的，途中路過南京，該列車上的盒飯就是由上海博海集團-南京林大博海農產品加工有限公司提供的。
記者在G1707次列車餐吧看到一份“商品價目表”，其中“盒飯類”共26種，價格最低的15元、最高的88元。列車員表示，列車上一般只提供價目表中的幾種，不可能26種全都有。記者注意到，在這26種盒飯裡，15元套餐共有6種，40元~45元套餐15種，20元~35元套餐3種，45元以上套餐兩種。G98列車價目表（西安供餐）有20多種，價格最高的65元，有兩種，最低的15元，但價目表上許多套餐在列車上沒有。G75列車上價目表所列套餐有37種，有名稱的套餐價格最高的是40元，有3種：紅燒牛肉兩種及梅菜扣肉。
G98列車提供套餐顯示由陝西鐵路客運服務有限責任公司提供，製造商為西安空港一家公司；G75列車上，套餐由武漢易食鐵路餐飲服務有限公司提供，製造商是河南一家民航食品公司，排骨湯由江西一家食品公司生產；G2364列車上，套餐由上海華鐵旅客服務有限公司提供，製造商是成都一家食品公司，紫菜蛋湯是上海一家食品公司生產的；G1874列車上，套餐由上海華鐵旅客服務有限公司提供，生產廠家是浙江杭州多家食品公司。
自主定價靠“遵守制度”
盒飯銷量掛鉤績效、福利
“高鐵套餐價格究竟誰說了算呢？”經常乘高鐵、動車的旅客對此有許多疑問，難道就沒人管了嗎？
4月21日，記者致電12358諮詢，西安市物價部門一客服人員表示，高鐵、動車上盒飯的價格不歸地方政府物價局監管。而陝西省物價局舉報中心的客服人員表示，火車上盒飯的價格屬於市場放開調節價，由鐵路部門自主定價，不受物價部門監管。記者致電12306，西安鐵路客服中心一工作人員表示，在高鐵、動車上銷售盒飯必須向旅客提供報價單，並對商品價格進行公示。不同的鐵路局因採購價格不一樣，銷售價格也會不同，不過盒飯的定價應遵守一定的制度，不可能無限制定價。
《動車組列車服務品質規範》中明確規定，2元預包裝飲用水和15元盒飯不斷供。兩路記者在8趟高鐵或動車上發現，除一趟列車因馬上到終點15元盒飯已賣完外，其餘7趟均有15元盒飯銷售。不過餐飲服務員都不會主動說有15元的盒飯。
“他們當然不會主動推薦15元的了，太便宜了，利潤空間小。”一業內人士透露，列車上的餐飲服務員除了基本工資外，就是績效工資，還有提成，也就是說與銷售業績掛鉤。同樣銷售一份套餐，售出15元的和65元的，當然是65元的績效更好。同時，列車上餐飲銷售與班組考核都有關係，銷售任務量上去了，班組獎金就會增加。另外，鐵路上一些福利也來自于高鐵的銷售業績收入。“這些事情，利益鏈條很多，涉及單位和企業、部門也很多。”鐵路系統一名業內人士稱。
有的保質期90天
主管單位稱沒問題
記者在調查高鐵套餐盒飯價格的同時還發現，這些盒飯的保質期也不盡相同，有24小時的，有72小時的，甚至還有長達90天的。
4月14日，南下的記者乘上G1874/G1875列車，從杭州東至西安，記者買到一份15元的紅燒獅子頭套餐盒飯，委託單位是上海華鐵旅客服務有限公司，委託加工單位為杭州冠華王食品有限公司，生產日期是3月25日，保質期90天。記者打開盒飯後，發現原本雪白的米飯已泛黃，口感粗糙，紅燒獅子頭、蔬菜等口感明顯不如保質期在24小時的盒飯好。
高鐵上出現90天保質期的盒飯是否合理？記者諮詢陝西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工作人員，投訴舉報熱線客服答覆，鐵路食品不屬於地方政府監管，由鐵路部門自行監管。記者又致電售賣該盒飯的G1874次列車所屬主管單位——上海鐵路局客服中心，得到的答覆是“既然能賣給你，那肯定是在保質期內的，品質沒有問題，而且你吃過以後也沒什麼不良反應，那就不是食品品質安全問題投訴了”。
鐵路部門對盒飯保質期有無明確規定？上海鐵路局客服中心另一工作人員表示，盒飯保質期寫的90天，那肯定是在保質期內的，也肯定有相應的安全措施。到目前為止，客服中心還沒接到有旅客食用90天保質期的盒飯出現不良反應的投訴。
保質期無明確規定
期限長降低銷毀率
記者瞭解到，《動車組列車服務品質規範》中對於列車上銷售盒飯的保質期期限尚未有明確要求。對此，12306西安鐵路客服中心工作人員表示:“火車上的盒飯供應企業必須有相關資質，火車上銷售的盒飯也必須在保質期內，至於盒飯保質期能否達90天，需向相關企業核實。”
一位不願具名的鐵路衛生監督部門工作人員介紹，動車上的盒飯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冷鏈套餐，需在0℃~10℃的條件下冷藏貯存，保質期24小時內。第二種是常溫套餐，利用現代科技氮氣保鮮，不含防腐劑，保質期可長達數月。
“儘管這是一種高科技保鮮產品，但因保質期時間長及運輸環節等因素，還是極可能造成食品品質問題的。”昨日，市民孫先生稱。而經常乘高鐵出差的馮先生說，在我國，最長的鐵路線路也不會超過7天，高鐵用時超過10小時的更是少之又少。不知鐵路部門為何要生產保質期為90天的盒飯？
高鐵新配食品品種價格
還是高得離譜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針對高鐵上一直賣40元的盒飯，而15元的低價盒飯一直斷供的問題，鐵路總公司負責人回應說，鐵路部門一直想給旅客提供價廉物美的食品，高鐵將增加品種，推出包子、饅頭、三明治等低價食品。
4月13日，記者乘坐G1707次列車時，餐飲服務員表示，車上有包子套餐和三明治套餐供應。包子套餐包括兩個包子（一個豬肉的，一個白菜的）、一個雞蛋、一杯豆漿，共20元。三明治套餐包括一個三明治、一個熱狗和一杯咖啡，共35元。
4月22日，記者請在西安從事多年餐飲行業的劉先生計算這些套餐的成本。劉先生說，由於三明治套餐中咖啡價格標準不一，不好確定成本，而包子套餐的成本則比較容易確定。
劉先生說，按市面上肉包子2元一個、雞蛋1元一個、豆漿普遍價位1.5元至2元計算，這組套餐的賣價也就是7元左右。一般情況下，餐飲行業的利潤都不低於40%，那麼兩個包子、一個雞蛋和一杯豆漿的成本也不足5塊，再加上飯盒包裝和塑封1元錢，也就6元，高鐵上賣到20元可真是暴利。
從杭州東發往西安的G1874列車上，一份早餐揚州包子賣10元，共有4個包子，比小籠包略大，兩個青菜的，一個肉餡的，一個紫薯的。劉先生說，按成本計算，每個包子最高不超過1元，也就是說，這份成本價4元左右的包子，卻賣到10元。在該列車上，記者買了一份20元的時令水果，有10顆聖女果、一根水果黃瓜、一個芒果、一個新疆庫爾勒梨。4月23日，記者請從事20多年餐飲服務的某酒店廚師長司先生計算成本，司先生把10個聖女果按500克計算，芒果和庫爾勒梨按圖片上實物來計算，這份時令水果加上包裝盒的成本最高不超過12元。
45元盒飯成本最高15元
15元盒飯成本7元多
劉先生還計算了兩份高鐵套餐的成本。第一份，杏鮑菇炒牛肉飯，價值45元，淨含量690克，包括杏鮑菇炒牛肉、青菜、素丸子燴娃娃菜、紫薯、南瓜炒蝦仁及米飯。
劉先生說，批量採購牛肉大約44元一公斤，這份杏鮑菇炒牛肉以100克計算，原料全部為牛肉，成本為5元；青菜按10元一公斤計算，100克成本為1元；娃娃菜和素丸子都按10元一公斤計算，各100克，成本為2元；紫薯大約也是10元一公斤，100克成本為1元；蝦仁約60元一公斤，4個蝦仁不到200克，再加上南瓜的成本也就5元左右；米飯按兩碗計算，每碗1元，再加上塑封、飯盒和餐具的成本1元，也就16元，而這些菜不含米飯已達700克，超過了套餐包裝上顯示的690克。因此，該套餐成本最多15元。
第二份，蘿蔔牛腩套餐，價值30元，淨含量650克，包括蘿蔔炒雞丁、胡蘿蔔牛腩、玉米粒及米飯。劉先生說，目前雞肉大概14元一公斤，這份約100克的蘿蔔炒雞丁全部按雞肉價格算，成本1.5元左右；胡蘿蔔牛腩量稍多一些，按200克計算，牛腩每公斤44元，成本9元左右；玉米粒約20元一公斤，按150克算成本，為2元左右；再加上兩碗米飯2元，以及包裝、餐具1元，其成本為15.5元。
劉先生表示，以上兩份套餐若是批量生產，他有把握在計算出來的成本上還可再節省3到5元。雖然說高鐵上的盒飯有運輸、冷藏的成本，但生產商也不需要承擔一般餐飲企業要承擔的店面房租成本，因此，火車盒飯供應商的成本不會比一般餐飲企業的成本高。
4月23日，司先生幫記者計算了15元高鐵套餐紅燒獅子頭的成本。配料有獅子頭（一個）、海帶、雪菜、筍、豬肉、黃豆、胡蘿蔔、黃豆醬，淨含量580克，包括餐盒在內，成本在7.4元。
列車潛規則
先出售高價盒飯
“我們列車一天最多能賣出去200多份盒飯，銷售得好，銷售額在1萬元以上，”記者調查期間，高鐵某列車一名工作人員稱，每趟列車幾個班組輪流值乘，一名餐飲服務員工資兩千多，加上售賣盒飯等商品提成，每月總收入可以拿到三四千元。
“為啥高鐵上盒飯賣得這麼貴？因為有利益啊。”一位元高鐵業內人士說，根據鐵路部門規定，高鐵列車上提供的盒飯有高、中、低檔不同種類，但實際上，因旅客流動性大、喜好不同，再加上成本和不浪費等因素，主要提供的盒飯也就七八種。列車上其實有很多不成文規定，也就是潛規則，就是先出售高價的盒飯，比如65元、60元的，隨著盒飯減少或售完，再接著出售35元、30元、25元、20元、15元的。
該人士稱，另一個潛規則就是，當旅客不知相關規定或不主動問價格最便宜的15元盒飯時，餐飲員售賣時是不會主動推銷的，一般小推車推著四五種價格較高的盒飯售賣，除非高價盒飯賣完後才推薦15元的。“另外，旅客主動到餐車去買盒飯並諮詢時，買到15元或較便宜的盒飯幾率更大。”
“高鐵是這樣分工的。”4月23日，某鐵路局一內部人士稱，一趟列車上，乘務員、保潔員隸屬客運段，但保潔員大多是協力廠商承包的，而駕駛員則隸屬機車段，列車上的餐飲服務員則屬於鐵路旅客服務公司或協力廠商餐飲公司。列車上乘務員、保潔員的福利待遇，節假日期間是平日工資的3倍。每班列車都有乘務長，乘務長月薪過萬，乘務員工資待遇也很好，雖然基本工資不高，但獎金多，獎金有一部分就來自這些利潤空間。正是由於暴利驅動，就主推高價盒飯多賺錢。
4月14日，記者給中國鐵路總公司發採訪函採訪列車上盒飯價格過高、是否有豐富物美價廉食品的措施以及列車員不主動推薦15元盒飯等問題，截至發稿時，對方仍未給予回復。
“列車應當根據旅客需要和市場需求供應盒飯。”陝西省城市經濟文化研究會會長、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張寶通認為，火車上是一個特殊的市場，建議鐵路總公司制訂規範，提升品質服務，既能保證市場一定的利潤，又能讓廣大旅客得到實惠。
我省一名從事法律研究的人士稱，如果高價盒飯背後的確涉及利益鏈條，呼籲相關部門高度重視，深入調查。若存在違法違規違紀的，就應當從嚴查處，徹底扭轉不合理現狀。
文章來源人民日報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