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舅怒了。
最近，國外網站 The Playlist，評出了21世紀到目前為止的50佳動畫作品。
第一名是宮崎駿的《千與千尋》。
前十裡還有《輝夜姬物語》（第6位）和《起風了》（第10位）。
今敏也有三部作品入圍——
《千年女☆禁☆優》23位，《紅辣椒》42位，《東京教父》47位。
這些都正常。
然後榜單裡大多數片子都是美國主流動畫，什麼皮克斯迪尼斯的一堆，西方人的口味嘛，也很好理解。
可無論雲舅左看右看，正看倒看，翻著筋斗轉體720度來看——
這50個片子，從頭到尾，連押井守電影的一根毛都看不到。
這是個什麼破榜單？！
列單子的人不知道地球上存在著這樣一個真理嗎：
沒有《攻殼機動隊》系列作品入選的所有動畫榜單，都是嚴重的耍流氓！
今天，雲舅就趁著體內這股洪荒之力澎湃之際，披掛上陣，為我們專業談談。
為什麼《攻殼機動隊》，是神作中的神作。
文/你們親愛的雲舅
在不少人的眼中，1995年的《攻殼機動隊》才是日本動畫的巔峰之作，而不是紅遍世界的宮崎駿。
有些極端的攻殼粉絲甚至都不太樂意向其它人推廣這個系列，因為“你們這些看不懂的人，看了也是浪費啊”。
作為二次元向的導演，雲舅我各類動畫片看得超多。
但最後我也得承認，動畫電影的至高聖殿裡，必須得有《攻殼機動隊》《攻殼機動隊：無罪》這兩部片子。
它們到底好在哪裡？
我覺得《攻殼機動隊》最特別的一點，就是它的豐富性。
無論是故事設定、人物塑造，還是視覺表現、主題闡述方面，你都可以有多種進入方式。
《攻殼機動隊》就像一個多棱角的結晶體，從任何一個角度讀解，都能閃出不一樣的光芒，耐人尋味。
比如，只從故事上看，它好像是個很常規的科幻警匪劇。
專門鎮壓高科技犯罪的特殊部隊——公安9課的隊長草薙素子，是一位全身“義體化”的女警。
客觀上講，只有腦髓是屬於人類的。
而這一次，她的對手是傳說中的駭客“傀儡師”。
你可以從這個表面的類型元素裡去欣賞《攻殼》，但看過這部電影的人，沒有人會覺得員警與駭客鬥爭這條線是影片的主體內容。
因為片子的每個細胞，都散發著一種神秘的象徵意義。
可以說，它像暗夜中的一個孤單黑衣女子，還戴著面紗，偏偏又穿得很性☆禁☆感。
既勾魂攝魄，又孤寂憂傷。
要不要命？
《攻殼機動隊》實質講的，更多是素子對自我的一種追尋。
也就是在追問：什麼是人，什麼是靈魂？
素子本人就是一個兩面性的矛盾集合體，是真實與虛擬技術的合體。
作為百分之九十九的義體人，她算不算是人類？
如果靈魂和頭腦也是另一種程式，什麼才算是人類？
四年後的《駭客帝國》才開始討論這一命題。
《駭客帝國3》
素子表面上極度堅強，因為她的身體可以不斷重生，所以她戰鬥的時候對身體毫不憐惜，有一種令人幻滅的決絕感。
但從這種變態般的強悍中，我們看到了她靈魂裡有種無從適從的哀傷。
影片的高☆禁☆潮段落中，素子強健的機械肉體在憂傷的音樂中分崩離析，她的靈魂被程式完全吸入，這種強與弱的轉換，是如此平靜又驚人。
她與傀儡師聯網，化成了真正的程式，獲得了靈魂上的自由。
這比《駭客帝國》第三集的那讓人震驚的結局早了八年。
《攻殼機動隊》絕對是《駭客帝國》系列的舅舅級別，而且只用一部電影就達到了這樣的高度。
這部動畫片還能名留影史的另一大原因，就是它獨一無二的風格。
沒人會忘記川井憲次驚才絕豔的配樂《傀儡謠》——
若吾起舞時，麗人皆沉醉。
若吾起舞時，皓月亦鳴音。
神降合婚夜，破曉鶇鳥啼。
光從文字上看，是不是就有點讓你膝蓋發軟的感覺。
這一段唱詞搭配在《攻殼機動隊》和續集《無罪》的那段未來派空鏡中，體現出非常複雜的韻味和節奏。
這種韻味絕對不可能用文字來形容其萬一。
我們也許能通過下面的動圖瞭解一部分。
就算你不去體會其中的意境，光是看那栩栩如生的畫面細節，動畫從業者恐怕都要流下淚來。
日本人對技術層面的較真，有時只能用變態來形容。
這些城市空鏡頭其實完全反映了整個《攻殼》世界的質感，那種華麗而空虛、古老與未來交融的氛圍，悲哀著狂歡的生命、詭異又謎之炫目的造型——
這是個真假難辨虛實難分的世界，詩意地在影片中流動著，形成了揮之不去的結界。
雲舅從沒在動畫電影裡，見到如此讓人不明所以又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又念念難忘的風格。
難得的是，1995年的《攻殼機動隊》是經典，是異數——你根本找不到同類。
2004年，《攻殼機動隊：無罪》在保留了上一部的精華理念外，押井守在形式上走得更遠了。
這一次的主角變成了素子的搭檔巴特，還是一個警匪故事的外殼。
但片子充斥著大量關於靈魂與存在的討論，讓這部動畫片幾乎變成了一部哲學意義上的電影。
看豆瓣的評論，大家都被影片中各種哲學名言搞得或七竅生煙、或神魂顛倒。
其實不用想那麼多，雲舅看完後就一個感想——
空虛啊。
整個片子到底講了什麼？
其實最後什麼都沒有啊。
但好像又有一種奇特的放鬆感。
最核心的思想大概就是反復出現的這句話：
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出自日本著名能劇師世阿彌的《花鏡》，意思是：
人生在世，不過是像傀儡一樣的軀殼，當靈魂離開肉體的時候，剩下的軀殼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散落一地。
描述的情境是一片虛無。
《攻殼機動隊》裡，是員警追查一個人，查到後來，人我合一，你追查的兇手變成了自己。
這就把傳統推理類型的結局在“人”的方面進行扭轉，非常的超前。
而《無罪》裡，是員警追查一個組織，查到後來，什麼也沒有，是“無”。
這就把傳統推理類型的結局在“意義”的方面進行扭轉。
這已經不是超前了，這簡直超出了一般故事的境界。
這個故事講到最後，人與偶又有什麼區別？
人也不高於偶，那去追查所謂的真相並解救人類有何意義？
整部電影看完，感覺外表極其美妙，但中心是空的，像個精緻的人偶。
一個傀儡。
就像押井在訪談裡提到他的貓咪死了——
我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的一部分被生生掏空了，然而我卻完全不知如何去應對。我如夢初醒，這才知道我對於死亡其實是一無所知的。（尼瑪不就是一隻貓麼至於嗎？）
我覺得這句話才是《無罪》的實質之一。
無
片中所有的哲學語錄，其實都是過眼雲煙。是眾多表相中的一個。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看似波瀾起伏，有血有淚，最後也就是個無字。
影片中，那些無比精美華麗的畫面反襯著內裡的虛空，就像人的一生。
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所以我覺得整部《無罪》像一次對生命的比喻。
如果影片裡真有所謂哲學，這大概才是這部電影的哲學（而不是片中引用的各種名人名言）。
《無罪》是用電影的語言方式和結構來表明一個世界觀。
當然這種虛無感的體現並不是把畫面做美了就可以。
更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時間。
《無罪》裡有很多對時間細節的處理。
用押井守的話說：
動畫片與實拍電影有一個致命的區別，那就是當動畫的畫面靜止不動時，影片中的時間實際上是凝固的。
那麼我就會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如何去表現這種「無事件發生」的時間流逝呢？
從我執導「機動員警」那時候起，就在不斷進行嘗試。可以說，在這一次的作品中我更為深入，努力用超乎常識的手段去表現時間的份量。
這部電影的時間處理，有幾個地方是頗出彩的，大家看的時候可以格外留意。
特工巴特走到一家便利店。
他的大腦被駭客控制，開始假想自己正在遭遇恐怖分子襲擊。
於是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槍戰。
隨後，他突然從虛假時間裡蘇醒。
發現了真實的時間和事件，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同。
這一連串固定鏡頭，跟剛才激烈的槍戰形成對比。
激烈反而是假的，靜止的時間才是真實。
但我覺得最像押井說的“時間流逝”處理，是下面這個場景。
巴特去到一個神秘的古堡，發現裡面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被定格了。
牆上的影子是固定的。
餐桌上飄著的火焰也是凝固的，桌旁的人物動作也被凍結了。
一個在奔跑的小女孩，也一動不動。
巴特好像穿行在一個奇異時空裡。
哪個空間才是真實的？巴特所在的？還是固定物體所在的？
整部《無罪》，都充斥著這種真假時間的遊戲，讓觀眾不知道哪裡是虛，哪裡是實。
這些對“時間”的玩弄，讓《無罪》進一步呈現出虛幻感。
人生不過黃梁一夢。
虛無啊，虛無。
但正因為這種虛無，所以靈魂反而能獲得更大的空間。
金剛經有雲：因無所住，而生其心。
肉體是虛無的，載體也是虛無的。人不一定非要活在自己的肉體裡，心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存在。
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這就是所謂《Ghost in the Shell》！
如此有內涵有深度的作品，當然與人們印象中輕鬆愉悅的大多數動畫片截然不同。
如果說宮崎駿的動畫像個純真善良的少年，那押井守的動畫就像是哀傷寂寞的中年。
某個階段看不懂、不喜歡，都很正常。
但是，再中二的少年，也總會長大的。
看多了平庸的電影，你就會去尋找真正的特別、另類的藝術表達。
這個時候，你就會發現——
押井守為你展現的神秘誘人的世界，就在那裡。
你來嗎？
さあ、この奇妙な世界へようこ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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