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佳 營養學碩士
從懷孕開始，我就對自己和肚子裡的寶貝充滿了信心。
我精力充沛、生龍活虎，大夥都叫我“彪悍小孕婦”。
產檢當然一切正常，預產期一個多月前做骨盆檢查，骨盆開口太窄，只有4指多。
於是我每天堅持盤腿一個多小時，總算成功地把骨盆開口撐大了兩指多。
我是學營養出身，對自己的飲食營養也安排得合理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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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孕39周的時候，我的體重比孕前增加了26斤，一切都控制在良好的範圍內。
最後一次孕檢懷疑寶貝有“畸形”。
5月10日是我29歲的生日，也是產前最後一次B超的日子。沒想到，這一去就被“扣留”了。
在B超室裡，我淡定地等待著結果——上周給我產檢的大夫摸完我的肚子說寶貝有六斤半呢，多合適的個頭。可慢慢的，我發現不對勁了。冰涼的探頭在我的肚子上一遍一遍地按壓過去，大夫小聲地自言自語，一會兒又換了個大夫過來看。兩個人的結果都一樣：前幾次B超結果，寶貝都符合生長曲線。可是，到了39周，卻和32周沒區別——這麼久一直沒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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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股骨短”，大夫說。
肯定不是營養不良，我對自己的飲食很有信心。
“那，會是畸形嗎？”我怯怯地問，當“畸形”兩個字滑出唇邊的時候，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這個說不好。現在這個孕周已經沒辦法了，生下來再說吧。”而B超預測的體重是2400克。
“畸形？”——從此時起，這個最差的設想就開始在我腦中盤旋。我的大夫看了B超單，說是胎兒生長受限，羊水減少，讓我馬上住院，爭取下午就做引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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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位緊張得要命，到了下午總算住進了一個沒有窗戶的四人間。有人給我一件無比肥大的病號服，套上一個塑膠手環，上面寫著“39周，FGR（宮內生長受限）”。又有人給我檢查完宮頸條件，讓我等產房有了空位再引產。
“引產要多長時間啊？”我問住院大夫。
“每個人都不一樣，快的一天，慢的兩三天都有。”
“我……想剖，行嗎？”
“幹嗎要剖？”大夫生氣地駁斥我。“剖宮產對寶貝的肺部不好，而且，你的子宮會留下疤痕，再次懷孕就有危險了 。反正孩子小，不是更好生嗎？”我知道順產的好處。可是，我真的受不了猜測的折磨，我真的就想快些知道答案。
“說不定只是因為你個頭小，寶寶也小呢。”大夫安慰我。
我沒辦法拒絕這擺明瞭對寶貝好的方式，可是，心裡卻快要鬱鬱窒息。
我旁邊床的女人告訴我，這間屋剛有人引產了，三天沒動靜，結果又回家待著了——1天能生的，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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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產房依然沒空。有人過來給我做胎心監護，讓我等到明天再引產。
一夜無眠。我一直在想，如果寶貝是畸形，我能保證全心地愛他嗎？我有能力有勇氣替他抵擋別人的眼光，和世間的風雨嗎？我，足夠勇敢嗎？
我的病房就在嬰兒護理室的對面，每一個剛出生的寶貝都要經過我的門口。於是，我整夜半夢半醒之間都聽到寶貝高亢的哭聲、父親興奮地打電話聲、家人的忙碌喜悅。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晚上誕生了5個寶貝。而我第一次如此羡慕人家能誕下健康平安的寶貝。
我的寶貝，你到底怎麼了？連自然的分娩都承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告訴我趕緊轉到產房，這邊也要趕快騰出來給別人用。於是我抱著大包小包，踩著肥大的褲腳到了待產室。
我一邊聽著寶貝轟隆隆的胎心，一邊迷迷糊糊地想睡。過了幾分鐘，子宮隱約有了點發緊的感覺。護士一邊問我，一邊在胎心監護上做記錄。
第一次，第二次，到了第三次宮縮的時候，突然三四個人同時撲向我。有的人趕緊停液，有的人趕緊往我鼻子裡插氧氣管。又過來一個人把看著我的護士一陣數落：“怎麼不注意點？多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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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就在剛才，寶貝的胎心放慢了。而這就意味著，我的OCT實驗呈陽性。也就是寶貝太小，小到以至於無法承受媽媽子宮的收縮，更別說再經過產道擠壓來到世界了。
我的寶貝，你到底怎麼了？你到底有多麼弱小？你怎麼連自然的分娩都承受不了……
我又忍不住哭了。這次哭得嗚嗚出了聲。各種猜想在我腦子裡不斷糾結盤旋，各種可怕的形象在我眼前顯現，各種恐怖的聲響在我耳邊轟隆。
過來一個大夫說，你別喝水別吃東西，一會兒給你剖了吧。
看來，只有剖，這一條路了。
第三天，早上6點醒來，等著手術。總算等到了9點半左右，突然進來幾個護士，有人問：“31號床不是要手術嗎？怎麼還沒準備？”
於是，一個人沖了過來，跟我說：“把身上的東西都摘乾淨，家屬呢？”我趕緊打電話叫老公進來。一個人把我領到走廊，爬上手術床。
“怎麼還沒插尿管呢？真是的！”
下身一陣刺痛，尿管插上了。然後，我被扒光了蓋上單子推向手術室。護士一邊吆喝著，一邊讓老公幫忙把我推到手術室。我是被推著倒退前進的。待了兩天的病房走廊變得陌生，卻新奇。
越過一扇扇的門，進了產房。這是昨天來過的地方，可是今天的視角不同，感覺大不一樣。我牙齒發緊，心裡怦怦直跳，發現自己被推進了手術室。
這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寬大的房間，裡邊有一個小間。四周沒有什麼擺設，中間懸著標誌性的無影燈，下面是窄窄的手術臺和一堆儀器。護士放下我走了。有人給我套上血壓計，在我的前胸後背上貼好幾個貼片。過了一陣，耳邊響起了一個輕柔的女聲。我的麻醉師的聲音聽起來好親切。
“我先給你的背上打一針啊，可能有點不舒服。你把身子儘量蜷起來。”
我緊張地蜷起身子，閉上眼睛，開始回想瑜伽中的呼吸法，想讓自己放鬆下來。
“沒事沒事，我已經給你用了最小的針”。我想起小時候被哄著打針的場景，心裡溫暖踏實多了。慢慢的，麻醉師用小針刺我的下半身和上半身，問我是否還有感覺。我這才發現腿完全不能動了，應該是起效了吧。
過了沒多久，幾個大夫進來了。我被套上了呼吸面罩，只看得見頭頂的那片空間。沒有預兆，有人告訴我“手術已經開始了”。
哦？她們已經劃開了我的肚皮？我確實沒感覺。不過，倒聽到大夫們的對白。
“子宮好小啊”！
“特別緊。來，我們1、2、3……”
“不行了，沒勁了。歇會兒再來——1、2、3……”
我真的這麼異類——我胡思亂想著，直到我的身體被兩個大夫合力拽到騰空而起。
直到，我突然聽見了嬰兒響亮的啼哭……
恩，哭了就說明寶貝是健康的。我立馬清醒地告訴自己。
這下，我又聽到了大夫的聲音。“這孩子好瘦啊，特別瘦”。“放心吧，看起來腿沒有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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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有人把濕乎乎的嬰兒抱到我頭邊，用寶貝的生☆禁☆殖☆禁☆器對著我問：“男孩女孩？”
“男孩”——我的聲音中帶著顫抖，眼淚控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來，挨挨媽媽。”一個濕乎乎的小傢伙被抱過來，小臉貼在了我的臉上。
一直給我扶著面罩的麻醉師替我捋清額前的頭髮，幫我擦擦眼淚說：“是個小帥哥呢”。
我聽到有人在說“這孩子是雙眼皮”、“這孩子好白呀”……
然後，一個聲音從另一頭傳來——寶貝的體重，只有2230克。
我寧願自己變成個無敵臃腫的大胖子，也希望寶寶哪怕就多長一斤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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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抱走了。接下來是處理我了。
我又聽到大夫們說，這個子宮是多麼的緊且硬。我想著那些形容子宮的詞彙：溫暖、柔軟，可到了我這兒，卻完全不一樣了。輪廓胎盤、臍帶太細，胎盤不好，難怪孩子營養不良。“孩子在裡面待著太憋屈了，不如出來好好長呢”——我的大夫後來跟我說。
替我縫合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肚子好餓。胃裡空蕩蕩的，似乎空得要開始痙攣。估計是因為腹腔的空間變化，以前被壓迫的胃被放鬆之後，覺得太空蕩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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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個護士羡慕地說：“以後我也生個4斤多的，瞧瞧，現在這肚子跟沒生似的”。唉，我寧願自己變成個無敵臃腫的大胖子，也希望寶寶哪怕就多長一斤肉啊。然後，我被推到另一張床上。被挪動的時候，就覺得自己似乎只剩下皮囊，只有晃晃蕩蕩的感覺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
突然才發現自己顫抖得厲害。不知道是太過激動，還是什麼不良反應。趕緊告訴麻醉師，答覆說這是正常的。
被推出產房的過程中，大夫走到我的邊上。對我說，沒事兒，孩子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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