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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璿,你的聲音印在奶奶的時髦歲月裡

第一次聽周璿的歌是十年前,《何日君再來》。

手風琴伴奏的開場,迎來了尖細的嗓音。那時我覺得,完全欣賞不來這風靡上世紀30年代的“金嗓子”。

那時初中,每到週末家裡的CD機就被我佔據著。從周傑倫、梁靜茹、陳奕迅到瑪利亞凱利、布蘭妮、西城男孩和《歌舞青春》……現在還紅著的、過氣的,當年都聽。

奶奶覺得那些“口水歌”是在念歌詞,一點調兒都沒有。有時聽到歌詞裡情情愛愛的部分,她會來問我,是不是想早戀了?開始時我總是戰戰兢兢地,聽到“不好的”部分就趕緊調小聲,或者乾脆都放英文的。

家裡屬於奶奶的唱片都是姑姑買的,都是葫蘆絲演奏的《軍港之夜》、《北國之春》等老歌。有時候奶奶放上一張聽聽,閉著眼,坐在搖椅上搖啊搖。但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張。

一次買碟時,隨手挑了一盒鄧麗君給奶奶——那會我覺得老一輩人應該都聽鄧麗君。沒想到奶奶對鄧麗君不感冒。

她說,還是周璿唱得好。

於是,我聽到了那個尖細的嗓音。我第一次知道奶奶也有偶像:

生於1920年的周璿,12歲發行了個人專輯。在37年短暫的生命中,唱了200多首歌,演過43部電影。《何日君再來》、《夜上海》、《四季歌》等歌不斷被後人翻唱。

如果說鄧麗君是80年代的“靡靡之音”,那麼周璿就是鼻祖。在那個唱歌追求拉開嗓門大聲唱的年代,周璿輕輕地把嘴唇靠近話筒,柔和纏綿地娓娓道來。鄧麗君正是追隨了這種“會話式”的發聲方法。

在戰爭一觸即發的年代裡,周璿幾乎一夜之間紅遍了上海,乃至整個中國、東南亞。她主演的電影部部大賣,袁牧之拍《馬路天使》時,女主非周璿而不用。

一方面是特殊的時代造就了周璿,換作在現在萬千明星爭妍鬥豔的年代,她不一定能夠成為最璀璨的焦點。另一方面,周璿也足夠用心努力。

《天涯歌女》中的“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中的“角”,周璿唱的是“決”音而非“腳”音。《四季歌》中的“春季到來綠滿窗”,“綠”字她唱“陸”音。在音樂家賀綠汀後來的回憶中,這些都是周璿對每字每句細細考證後的結果。

抗戰前夕,周璿演唱了《鳳凰於飛》的主題曲:“鳳凰於飛/抵不上我們的甜蜜/鴛鴦比翼/抵不上我們的親昵……”

這可能是那個年代歌詞表達愛意最直接大膽的方式了。太甜是不被允許的,像一小勺蜜滴在水裡,克制卻滿足。

當然,這些都是我查資料時瞭解到的。我的同齡人幾乎不知道周璿,唯一耳熟能詳的,大概只有那首上海灘故事背景標配《夜上海》。

還有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裡,那場“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的經典橋段前,周慕雲家中的廣播響起了蘇麗珍的丈夫從日本點的歌——周璿的《花樣的年華》。《當代電影》也曾提過,《花樣年華》是王家衛向周璿及其同時代銀幕前輩們的一次致敬。

然而我覺得對於奶奶而言,這些她都不會在乎。後來播出了一部電視劇《天涯歌女》,張柏芝飾演周璿。我甚至不想告訴她有這部片子。

我把周璿的歌裝進U盤,插在CD機裡播放。奶奶說那些都是翻錄的,沒有原版的好。

但在這些翻錄的歌聲裡,她還是搖著籐椅,咿呀地跟著哼了幾句。我極少聽過奶奶唱歌,那是細嫩卻不尖銳的年輕聲音,隨著籐椅搖,分不清是顫動還是激動。

那時候,我很希望能找到正版的黑膠唱片放給她聽。但行動還沒有付諸甚至已經忘卻時,奶奶已經再也不會聽到了。

現在我20出頭,偶有些陳舊的習慣。比如,我看春晚時會聽TFBoys,也會認真聽李穀一的《難忘今宵》。因為我明白她唱過的《鄉戀》與周璿的歌一樣,對於奶奶一輩人有特殊的意義。

那些都是孤寂時代裡稀有的清甜流水,一旦在年輕的心裡流淌過,就留下了一生的記憶。我也知道根本不會有什麼正版黑膠。歌聲早已刻在記憶的唱片裡。

說實話,我至今也沒能真正懂得如何欣賞周璿的歌,K歌時唱《何日君再來》最多也是鄧麗君的版本。我還在聽我時代裡的“靡靡之音”。

但我感謝有周璿的聲音出現在奶奶年輕時的記憶裡。

文/楊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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