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沒有人製作日常生活中可以使用的手工藝品呢?”
今天理想國要來介紹一位以此為畢生志業的日本手藝人——安藤雅信。
他年輕時玩爵士、投身當代藝術、去印度學藏傳佛教,直到三十多歲才一心學陶,現已成為最能將藝術融入日常生活的民藝家。二十多年來,他創作出的一千多款生活器具體現了“用之美”,他說:我想去製作人們認為不起眼的東西,我唯一的信條就是把生活用具和現代美術不分界線地融入日常生活。
安藤雅信和妻子安藤明子
一九九二年安藤雅信與同為民藝家的安藤明子結婚。從一九九八年開始,他們將一座百年日本古民居移建到一處樹木蔥郁的山谷中,既作為家的所在,也作為名為“百草”的藝廊的經營場所。建築、室內陳設、茶道、手工藝、生活用品、服飾……他們用身邊隨手可得之物,感知和收集日常的點滴之美。
在他們看來,作品也好,生活用具也好,從來不是孤立於生活存在的。它們會因被使用的方式不同表現得很美抑或醜陋,呈現的空間和陳設不同也會讓它們顯現不同的姿態。
以“百草”為切入點,他們將這種日常之美的理念呈現在唯一著作《美與生活》中,理想國已於近期推出了簡體中文版。
我們選取了書中一些片段,和你分享。也許你看完後會發現:生活之美,從來就不是抽象的詩和遠方,而是蘊藏在眼前這些被忽略的尋常之中。
美 與 生 活
安藤雅信·百草
文 | 安藤雅信 安藤明子
中島大助 攝影 蘭如隱 譯
➀
脫去心靈之履
“與自由、率真和美麗相視”,尚未經營藝廊之前,這就是我如夢囈般的堅持。
明治之後,不知從曾幾何時,我們開始在西式的導向中生活……別讓今天所謂的“一般”、“理所當然”,禁錮了我們的心靈,更加率真地直面和感知生活中的造物之美,讓自然之美的靈性充滿內心。脫去心靈之履,率真地面對每日的尋常生活,這就是藝廊百草想要傳達的。
■ 美術館與民居 | 去能感受到率真的場所
數寄屋的建築風格無處不顯露著百草藝廊的格調,通過茶道的學習一直對日本民居有著由衷興趣的我們,與這個家的相遇,又讓我們的夢想蕩起了漣漪。
我們把部分空間改建得方便融入現代的生活方式,但依舊保存了作為古民居的主要構成部分。從入口進入首先看到的是泥地的門廳,跨過門檻,在泥地的門廳脫鞋,對於日本人來說,一天的生活就仿佛是從這個動作開始的。百草的一天也希望是可以從這個動作開始,很自然地調節自己的心情。
■ 照明與自然光 | 在每日陽光的映照下
居住在古民居中,光陰如織,所見之處抑或是不可見之物,都會被一種纖細的空氣所包圍。我們沒有使用任何為了展示而特設的照明,僅僅保留生活中的普通照明。天色轉暗就開燈,光線充足就關燈,和居家的方式一樣。是展示,也是生活。
留意到自然光線下的美,還是在茶室把玩茶道具時的感悟。茶室內的光線微暗,透過障子紙窗的光線分外柔和。在如此幽美的微光中,器物釉色,肌理和暗部更加襯托了器物的沉靜和飽滿,見識到明亮世界中所不能覺察的部分。這或許也是茶與禪的連接點,減少所有不必要的元素,把意識集中在某一點上。在減到極致之時,反而感知到了更加寬闊的世界。
■ 建築與習俗 | 重置生活的空間
百草是還有嚴格的“清淨、日常、不淨”的習俗界限區分的時代的建築物。最靠裡的兩間小坐席是例行禮節活動或者待客之用的清淨場所。日常生活則在土間、木板間和口間。家庭的忌事在佛龕間和六疊榻榻米的房間這一不淨的空間。這些空間之間,只有一張紙拉門或紙障子窗之隔,但細看所用門把手等金屬件,屋頂天花板的設計和素材都是不同的,可以想像得到它們自然要起到不同的功用。
置身於百草,如能有所感受,我相信那是日本人連綿不斷的自然觀和世界觀還在我們體內延續。當我們的內心被某個巨大的什麼所碰觸之時,它會變得清冽,被治癒、被滿足,從而發現活力,那是生命存在的根源。
■ 潔淨之地 | 每日給予我們力量之物
如果說營造空間有什麼竅門的話,那就是不要僅僅通過添加些什麼來取得改變,而是要撤掉平時就有的東西,將意識放在此處,從而引起內心的變化。
在此,我們以“撤掉”房間中央的一疊榻榻米為裝飾房間的開始。通過撤掉榻榻米降低地板高度,此時的空間就不再是可以走動、靜坐的場所了。在那裡放上與榻榻米相同大小的鐵板之後就可以營造出與平常榻榻米的使用方式不同的空間了,只有質感不同的鐵板處流動著不一樣的空氣,孕育出一股緊張感。
將插上花的花瓶放置在中間這塊獨特的空間中,圍繞花瓶放置一個白陶做的圓環來汲取周圍的空氣,這樣一個小巧的“結界”就做好了。結界內部的花瓶中放著剛剛摘下的水靈靈的花束,釋放著自身的靈氣,仿佛會有什麼飄然而至的樣子。
生活中,有時候需要營造一個能淨化人心靈的場所來改變紛繁複雜的塵世生活,給自己帶來點純淨的活力。給物賦予些比擬、做個結界,將這些組合在一起就可以做出清靈聖潔的空間。稍微改變一下室內裝飾的想法就可以給千篇一律的生活帶來新鮮感,裝飾的插花和小飾物也會有栩栩如生的感覺吧。
■ 家也是道具 | 別具匠心的加工
我第一次嘗試在房間與房間之間做一個吊在空中的棚架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是為了展示帽子的需要。帽子乍一看樣式十分簡單,但從正面看到的與從左右兩面、背面看到的光景卻十分不同,想必造型是經過精心立體設計的。
在展示帽子時,用鎖鏈穿過門楣,將寬板固定在鎖鏈上,做出了漂浮在空中的架。拆掉拉門之後,為了將兩個房間連接在一起,我們將棚架吊了起來。既可以用作吊棚又有假牆的功能。相對於裝飾平面作品的牆壁,這種吊棚用於展示立體作品時,可以從各個方向進行觀賞。展覽中經常有在走廊、鋪設地板的房間、榻榻米上組裝棚架的情況,利用門楣設計的吊棚讓人忘掉重力而感到輕便,創造了獨特的空間。
➁
做生活中自己需要的東西
創作就從這裡開始
雅信×明子
剛結婚時我們還沒有製作過生活用品,但有了家庭之後,在慢慢收集自身需要的物品的過程中,也就自然而然地開始親手製作手工品,以及那些單身時代想都沒想過的、在家庭生活中會使用的東西。
明子給孩子們做了圍嘴,並將莎籠裙日常化。與此同時,雅信製作了自家用的陶制肥皂盒。很少有像雅信這樣即使花費大量功夫也要去製作像肥皂盒一樣價值不高的道具的藝術家。此時發現其實自己想做的不是附加值高的商品,而是生活中所必需的物品。
自從百草藝廊創辦以來,我們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群,素材的範圍也更加廣泛了。即使是非常微不足道的東西,只要是在生活中想要使用的東西,就想要親手做出來、使用它,然後逐漸地把它商品化。
■ 明子
大女兒出生後做的第一個小物件就是這個圍嘴。將白棉布沿著嬰兒的脖子圍成一個圓,口袋邊用針線親手縫紉。新生嬰兒的肌膚與手縫的柔軟、不染一塵的白色布料是無垢的新生之美。
棉布毛巾的靈感來自兒時夏天在祖母家使用的浴巾。那種浴巾是沒有絨毛的和式浴巾,兩片紗棉合在一起,那感覺簡直舒適得不得了!我也想要製作出能夠完美吸收水分、手感舒適乾爽、又薄又輕、集聚高度合理性的日本棉布毛巾。邊緣也不使用多餘的裝飾,採用圓筒式縫邊,盡情體現白布的清潔感還有凜冽的美感。
莎籠是東南亞地區用一整塊布縫製出的筒狀布裙。我想比較小幅地將底布拼接起來縫成筒狀,然後在腰部使用扣子做成裙子。在夏天想要做幾套質地較薄、吸汗性較好的筒裙,在冬天則可以做幾套質地較厚、保暖性不錯的筒裙,根據季節不同可以採用不同的素材與顏色也是樂趣之一。另外可以設計出不易起皺、便於收納的折疊方式。不需要熨燙,收納起來也不會太占地方。為了使其不僅方便日常穿著還要持久耐穿,我從和服的制衣樣式之中取其精華,將其轉換成現代裝。
從上至下:小坐墊,它質地輕盈、布料結實,搬運時也較輕鬆,爽滑的苧麻觸感以及邊框圓潤的設計十分獨特;衣架,簡潔大方的設計,即使不掛衣物,也如一幅畫一般,用來掛訪客的外套也十分得體;毛巾架,用枹木製成,最後打磨了一層清漆,可以用來晾乾廚房的布巾,或是用來掛披肩、圍巾等,有許多種使用方法。
■ 雅信
小箱子形狀的黑色肥皂盒是應明子要求做的一個帶底托的皂盒。先是在自己家中使用,後來幾經改良上面的小孔位置,最後將它做成了一件商品。白色那個的靈感則來源於荷蘭切乳酪的工具,將形狀與機能改造得更加簡化。在生活中的日常使用之物也要不斷追求美。
比起通體清透的白瓷,我更偏愛嘗試製作混雜有陶土的具有初期伊萬里風格的瓷器、朝鮮粉引以及結晶釉等更耐人尋味的白色陶瓷器。在生活和飲食都如此多樣化的現代,白色料理器皿早已打破了西方與日本間的界線。這些器皿的製作就像作為日常料理的烏冬面一樣,我們不想將日常的器皿製作成高價的器具。
茶碗、湯碗、蕎麥豬口杯、大茶碗等百草原創的器皿初見很容易將其錯認成簡易的工業製品,十分不起眼。然而我就是要讓這些器皿不表現藝術家強烈的個性或是品牌的附加值,我想要製作容易搭配,與周邊環境能夠自然融為一體的東西。
與工業製品不同,手工製品更注重的是同樣作品之間的微妙差別。即便是同樣的大小和形狀,但由於手工製作而留下的痕跡或是燒制過程中發生的微妙差異,才是它的價值與樂趣所在。蕎麥豬口杯、大茶碗等器皿的形狀來源於江戶時代之後,其設計在現代也比較耐用。複製的意味較強,擁有百看不厭的魅力。
淺口圓平盤和半月形隔板。在飯桌上把比較容易流出果汁的水果與蛋糕、乳酪等通過小隔板間隔開。可以將隔板拆下直接作為淺口圓盤使用。既可以作為盤子用,還可以作託盤使用。
藝廊創辦大概五年時,為了能夠讓攜帶孩子遠途而來的客人舒適地享受悠閒時光,我們增設了這個小小的咖啡店。平時會準備些飲品、和式小點心還有小麵包等小食,只有在策劃展覽期間才會準備一些簡餐。在咖啡店中使用的餐具是平常在藝廊中展覽出售的器皿,通過這種方式可以讓客人們親身體驗雅信燒制的原創制品,還有我們精選的藝術家們制做的手工器具等使用起來的感覺。
人們可以盡情品味陶瓷與嘴唇接觸時的口感,感受器皿的重量、大小,用心體會它的存在,還可以享受不同器皿的搭配帶來的美感。這間在向陽的東南角增建的現代咖啡店與古民居中的廚房臨接相通,實現了古樸與現代的調和,令人神清氣爽。咖啡店裡的桌椅也是利用身邊的舊傢俱改造出來的。
轉載自:@知日
原文來自:理想國imagin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