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節期間發生的寧波雅戈爾野生動物園老虎傷人事件似乎已經淡出大家的視線,今天還舊事重提的我對此事一定是“真愛”。
據報導,死者是一名在寧波打工的湖北人,他給老婆買了一張全票,兩個兒子買了兩張半票,一共花了300元人民幣。他自己為了省錢沒有買票,翻後山圍牆下去,剛剛好到達了虎山境界之內。
正如和菜頭所說(《同情老虎究竟是在同情什麼?》):
和菜頭:嗯,還有一點:去動物園不是必須的消費。去年的新聞裡,一個貧窮的母親為了孩子,去超市偷麵包,而且不多偷,因為是為了生存,大眾還是非常同情。
瞭解什麼動物可以通過BBC和國家地理雜誌的DVD,還是高清版本,比你能在動物園裡看到的清晰具體多了。
如果你看到這裡馬上就產生了“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更加平等”的既視感,或者發出了“你不好好買票又不去死,讓我很為難啊”的感歎,請暫時先壓制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想更深入地探討一個問題——是什麼驅使著本不具備觀看動物園資格的人也想進入動物園,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呢?他們為什麼不接受看電視短片這種替代的解決方案呢?
客觀上,任何紀錄片,畫冊或網站上的老虎都是對現實中老虎的虛擬。目前的虛擬還難以做到和現實100%匹配,人們總需要至少去現實感受一次。
主觀上,哪怕虛擬顯示足以亂真,人們也需要通過彼此攀比來自我實現。小孩與家長都需要一次“僭越”現有階級的消費來證明自身存在的意義。
野生動物園並非政府公益設施,它的高定價有一定的利潤考慮,也起到了客觀上篩選人群,摒棄“低素質遊客”的作用。這可比當初“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篩選手段高明多了。
“去的人少了不就門票下調了。這個票價成立,說明目標客戶可以接受。”上文和菜頭文章下的讀者評論,令人讀後語結:窮光蛋確實不是野生動物園的“目標客戶”。只是,你不去別人還去呢,窮人去不起,富人天天去,窮人對票價的不接受,猶如石沉大海,什麼都換不回來。
當然他可以不逃票,只要多咬咬牙,全家多一個月吃饅頭就涼水就行啦。連砸鍋賣鐵都不用。
這樣說的人應該覺得社會道德和規矩大於短暫的困頓。當然,逃票——也包括翻車哄搶,排隊領雞蛋等大大小小的貪小便宜行為——則體現了相反的價值觀。這些人將興許微不足道的個人小利,放在了社會規則的前面。
正如有些人理解不了“去動物園這種高消費場所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同樣,有些人也理解不了”為什麼要為了一百塊錢的門票,冒生命危險逃票穿越虎山”。
當一個人為了社會道德做出讓步的時候,他必然會對自身的利益做出了一定的犧牲。越是貧窮的人做出的犧牲就越大。為了不逃票,他犧牲的可能是一個禮拜的工資。也許當他犧牲的是一個月的飯錢的時候,可能聖母的“關懷”就能掩蓋住輿論的嘲諷了吧。
只是比窮才能原諒逃票本來就不是一種正確的思路,一來再窮也不能逃票,二來沒那麼窮的人,完全可以也覺得票價太貴了。窮人不能高消費,或者說根本不能有任何消費,似乎成了今天的社會共識——難道窮人小小嚮往一下優越的生活,也會成為一種恥辱?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和“別人都看得,我卻看不得”的矛盾,我們可以粗略的定義為“窮人思維”的一種體現。這種“窮人思維”是長期缺乏安全感,朝不保夕的生活所致。
已經有多重社會實驗表明,當一個人擁有的資源極度匱乏,以至於一天中的所有時間精力,都花在了賺一點簡單的小錢糊口,他就永遠沒有機會進行更深的思考,不會忍耐放棄短時間利益以博取更大的長期利益。甚至哪怕此時他中了彩票,都會對錢生錢的投資退避三舍,反而紙醉金迷,花天酒地,作為對過去勞苦的補償。
就好像是有些富養出來的小孩哪怕突然變窮也能保持著一定品質的生活,窮人思維和富人思維往往一生相伴。
“窮人思維”也由資訊的匱乏而伴生。哪怕已經決定逃票,如果死者至少閱讀過網路流傳的“逃票攻略”,使用線上地圖“探路”,他也許不會徑直掉入虎山;死者也可能買不起BBC和國家地理的DVD,也可能不知道有DVD這個方式,也不知道去網上看紀錄片。這使得他只能以去動物園作為獎賞孩子的選項。
即使是在這兩年,我依然能看到一些90後大學新生和00後高中生驚歎,他們宿舍當中的有些同學來自非常偏遠的地區,不知道怎樣刷地鐵票,進入肯德基也會唯唯諾諾的,不知道餐廳的規矩。上資訊技術課,還要畢恭畢敬的學習開關機方法。
給每個人均等的發展機會,平等的眼界和閱歷,抹平學校教育無法提供的資訊鴻溝,是人人生而有之的欲望,更是消除貧困的終極手段——給窮人發錢達不到同樣的效果。
往好的一方面想
一個階層能享受高消費的同時,意味著另一群人處於被剝奪的狀態。但誰都不會甘心被剝奪。養了兩個孩子的普通打工者,無疑也需要一次“僭越”自身階級的休閒活動,來撫慰全家人的勞碌困窘。
也許像是紀錄片一類的假老虎有各種各樣的缺陷,但是都會被將來虛擬實境的動物園彌補,戴上頭盔去動物園也依然無法替代真的去一趟動物園。假設機器人老婆只賣現在智慧手機一個價錢,還能給你生一個(男)孩子,也不能解決單身者的婚配問題。
因為到那時,真人(虎)服務將成為淩駕於人造服務之上的“輕奢”消費。若有人因為找不到真人伴侶,而不得不選擇人造人作為配偶,他們生下的孩子們也很可能因其出身貧寒,而被事實上劃入“劣等種族”。
要想讓目前社會底層群體安居樂業,光給錢肯定是不夠的。他們需要一份足以自豪的工作,體現社會價值。他們需要一些能勝過別人的場合,他們需要新衣也需要新手機,需要安迪·沃霍爾說過的每個人都有的10分鐘的閃光,甚至哪怕是在快手裡,一堆窮人給另一個窮人捧場。
從更加深遠的意義上講,支持窮孩子、窮家庭進行偶爾的,跨越本階級的“奢侈”消費,有助於他們培養不再“貧窮”的思維方式,融入現代社會,終結貧窮的代際傳遞。
我在這位捨身飼虎的貧窮父親身上看到的,不僅是無視規則的可悲,更是對自己與孩子超越自身階級,走出貧困,實現與你我等其他“富人”平等相處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