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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利, 或者一種迷信

勢利像一個幽靈,在名利場遊蕩,時時發出點兒聲響,讓我們看到名利場的忙碌是由什麼驅動的。今年的MetBall開幕之後,它來了。由於這次活動的主題是“中國:鏡花水月 ” (China: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有三十多位中國演員或名人得到了邀請,中國演員於是分成了兩部分,得到了邀請的、沒有得到邀請的,如果再繼續,還可以按照“被誰邀請”、“服裝是否符合活動主題”等標準進行細分,分類背後,等級森嚴。等級略低的,就會遭遇輕視。 

稍早一點兒,遭遇這種輕視的還有竇唯。沒被Met Ball邀請的演員和坐地鐵的竇唯,都遭遇了勢利的目光,發出這種目光的,是和他們毫無關係的旁觀 者,對旁觀者來說,這種勢利意味著什麼? 

在艾本斯坦的《勢利》一書裡,他對彌漫在美國社會中的勢利做了梳理,勢利是怎樣生成的,又有哪些特徵“,勢利眼對財富和社會地位超乎尋常地看重, 並對與社會地位低於自己的人交往感到羞恥 ”。他也捎帶提及勢利的危害性,就像休.金斯密爾說的“:勢利之於社會關係,好比性關係中的欲望。勢利是一種 使人們分離並使其無法團結的欲望。”勢利會撕裂人群,分離社會,讓人群產生隔膜。

但勢利,也有可能是一種社會安撫機制。這是人們很願意嘲諷他人一時的落魄,並且急於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原因。哪怕被嘲諷者的資財遠遠多於旁觀者, 生活狀態也比旁觀者輕鬆,但人們要的只是表面現象,而且是短暫的表面現象。嘲笑竇唯或者其他“落魄者”,似乎就站到了他們 的對立面;對沒被Met Ball邀請的演員施以毒舌,似乎就遠離了跌落局外的命運;罵窮人,似乎自己就能終生免於貧窮;揭發他 人的不成功,似乎自己就具有了成功的因素。 

這是一種古代迷信的現代變種:你朝空氣中的鬼怪吐唾沫,就能免於被鬼怪侵擾和上身,你朝落魄者噴灑消毒藥水, 就能證明自己渾身乾爽地站在河岸上。一個人一旦偶然脫序,被媒體找到了可供傾倒勢利的點,就像被施以定身術,定在了貌似落魄的一瞬間,成為人們拋擲勢利之石的現代鬼怪。這種迷信,常常還以貌似客觀的樣貌出現無法指責一個人的貧窮(因為那不夠政治正確),就指責造成貧窮的原因,例如懶惰、愚蠢、不求上進、不夠入世,這種對窮人的汙名化,是安全感的來源。只要貧窮是有原因的,似乎就是可以避免的。

娛樂圈的落魄者,總會得到這種汙名,比如藍潔瑛,一直被描述成一個性格乖戾的女人,恃寵而驕,經常耍大牌、在拍片時遲到,甚至讓跟她合作的大明星在片場久久等候,最終拂袖而去,所有這些,似乎導致了她被雪藏,成了她命運的拐點,是她瘋癲的誘因,儘管這些都沒能得到證實,其中的因果關係也不明確——在那些春風得意的明星身上,這些性格缺陷恐怕還更誇張,但人們很願意得出結論,只要避免了這些——遲到、傲嬌,就可以避免落魄。勢利是一種簡化術,無視世界的複雜,大刀闊斧地簡化命運的流程,得出一些讓人滿意的輕率結論。

但勢利卻比其他態度更容易透露一個人的內心秘密和真實處境,當一個人格外在意別人的處境,並且努力鄙視的時候,往往說明,自己的處境也並不安全,擔心被落魄的瘟疫傳染。勢利不只是一種滿足,勢利也是一種恐懼,恐懼需要迷信予以紓解。在那些社會動盪、階層輪動特別劇烈的時代,這種恐懼格外強烈,這種勢利也特別普遍。掙脫勢利,不是為了某種德行,而是為了掙脫恐懼。

撰文:韓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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