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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的出現和狗糧時代的終結

去年暑期檔,郭敬明的電影《小時代3:刺金時代》在爭議中上映,票房最終收了5 億,加上前兩部的票房,《小時代》系列的票房超過13億。雜誌做了專題,請來方方面面的人談論他,有句話從眾多語句中跳出來,烙了我一下:“他懂得尊重自己的欲望。”

在我們這代人看來,郭敬明的小說、電影,還有他處世的方式,都略顯浮誇,甚至浮誇到有點兒Camp,但在90後或者00後那裡,這都不是問題,每次到大學去開講座,和學生們聊天時,總會發現,他們多半是郭敬明的讀者和觀眾,幾乎人手一冊《小時代》。他們並不覺得他有多麼奇突,他們和他一樣,“懂得尊重自己的欲望”,覺得追名逐利,住大房子買奢侈品,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我們和他們的區別就在這裡,他們的懂得,是種與生俱來的懂得,這種懂得,對於我們來說,卻是種艱深的學問,或者終生與之陰陽相隔,或者要經過艱苦的努力才能習得。

我們都是在壓制、貶低自己的欲望中成長起來的,上溯幾代人,也莫不如此。我母親給我的教育是:“錢是世界上最髒的東西”,“別人數錢的時候,一定要離遠一點兒”,還有,“別人要你點菜的時候,一定要點最便宜的”。我們打小就懂得,路過玩具和文具櫃檯的時候,要走快一點兒,長輩如果要為我們買東西,我們得表現出對那件東西的厭惡。這些技能,我們掌握得異常熟練,日漸爐火純青,後來漸漸蔓延到一切領域,怯場,拒絕重要的機會,懼怕親密關係,懼怕性,推卸責任。背後的心理是,我配不上這個世界,配不上生命,與其在投入其中後,才發現自己不能勝任,不如儘早躲遠一點兒。

但在我的90後朋友那裡,這些信條都非常滑稽,尤其是點便宜菜這條,他們甚至不認為那是一種禮儀:“人家請你吃飯,那肯定是負擔得起的,你吃得痛快,他也開心,大不了下次請他去更貴的地方。”邏輯清晰,非常簡單。但對我而言,那是新世界的新知識,開天闢地一聲驚雷,那一瞬間,我想起水木丁的小說《所有年輕人都將在黎明前死去》中的70後女性,她們在嚴苛的時代長大,在小城市度過青春期,視貞操為珍寶,對情感、金錢的態度,都鄭重而保守,後來她們發現其中的荒謬之處:“我覺得我好像我太奶,她當年珍藏著她那塊袁大頭,省吃儉用地捨不得花,營養不良到一身病,到後來在舊貨市場一塊錢就買一個。”

他們懂得尊重自己的欲望,我們貶低自己的欲望,只敢追求次等的滿足,次等的愉悅,不論衣食住行,還是肉體和精神。我們為自己設定的目標,是次等的自由,次等的住所,次等的伴侶,次等的親密關係,次等的肉體歡愉,就像渴望滿漢全席的人,卻給自己喂下狗糧,試圖用狗糧去羞辱滿漢全席。這還是因為匱乏吧——要讓匱乏顯得體面一點兒,最好的方法是貶低自己的欲求。

不是所有的中國人都會貶低自己的欲望,也不是所有時間段的中國人都會這麼做。中國人的時代K線是波浪形的,三五十年一個波浪,埋伏在波浪線穀底的,是那些龐然大物,是黃巾軍、太平天國、白蓮教,也是蒙元入侵、清兵入關,挨過去,能落個三五十年平靜,挨不過去,就成了時代的肥料。不幸生逢穀底,貶低自己的欲望就是常態,不貶低也不行,幸運一點兒,遇到時代的曲線上揚,也就可以好了傷疤忘了痛,對人世的信心死灰復燃,可以天真,也可以浮誇,就像周密的《武林舊事》裡那種短暫的繁華。在波浪線的交替中,中國人生活在大難將至的惶恐裡,生怕穀底再來,自己滑入萬劫不復的狗糧人生,在一篇評論蔡明亮的電影《郊遊》的文章裡,這種惶恐被命名為“亞洲愁苦主義”。

我們生在曲線上揚的前夜,郭敬明們生在快速拉升的浪尖,他的那種浮誇裡,有一種信心,相信時代正在走向上通道,基本面良好,圖形完美,利好不斷,不言頂,不會有拐點。我們的鄭重沉鬱,我們的愁苦主義,和這種浮誇相比,也未必高明,因為是不得不這樣。

結束自己的狗糧時代是當務之急。我正在離那種愁苦越來越遠,只是偶然會想起電影《亨利與瓊》片尾的那句話:“這種痛苦的消失,我竟如此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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