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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麥郎,龐麥郎

大學的時候,看過一個得獎的廣告。那真是紙媒的黃金時代,一家報紙竟然出錢為自己拍了一支VCR。一個文身打洞流裡流氣的男人正在街角嗑藥,突然他一躍而起,向路過的老太太撲過去。鏡頭在這時候定格。這是搶劫?幾秒鐘後,動作繼續。原來,前方有高空墜物,混混是想救人。最後廣告下的SLOGAN是一句類似“大家從不同的角度看人,而我們選擇更真實的那一個”這樣的話。

我的專業不是新聞。要等到快十年以後,我才會當上記者。不過,後來的職業經驗一再讓我想起這句話。

年前,我的手機被《驚惶龐麥郎》這篇文章刷到裂屏。一個朋友對此有驚人的發現。他仔細閱讀了這篇文章,毫無疑問,他看到了一個患者:在農民身份和天皇巨星夢想之間精神分裂。隨後,他又看了另外一家媒體採訪龐麥郎的一篇文章,從而得出了完全不一樣的結論。這篇文章呈現了和前文一模一樣的事實,但是使用了完全不同的敘述角度,結果呢——龐麥郎出身窮苦,熱愛藝術,偶有機會發財成名,卻不向商業力量妥協,寧願離群索居繼續創作……“這不是塞林格嗎?”他說。

怪咖和天才一線之隔。記者運筆如刀,端看你信哪一個,而真實本身已經模糊。我不懂音樂,但我看了摩擦摩擦的RAP歌詞,覺得相當不俗。給奶牛寫歌的想法也相當酷。我看過一篇小說,講牛在快死的時候,會獨自站在自己耕作過的田埂上,望著綠油油的麥苗流淚。奶牛是龐麥郎小時候最好的朋友,也許他寫得出比這更神經質的歌詞也不一定。

到了現在的年紀,我一天比一天越發覺得,這世界上的人千千萬,但在正常情況下,每個人終其一生,努力奮鬥,能夠做到的大約是比自己的出身和原生家庭再往上好一丟丟的事情。

比如說,我爸爸是個內陸城市的中學校長,那麼我證明自己有在大城市生存的能力,成為一個還不錯的記者,已經算達標了,但要當上霸道總裁什麼的,甚為渺茫。又比如說,王彩玲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她要去北京當歌舞團首席女高音,那基本就是癡心妄想,只有當她回到縣城賣豬肉的時候,大家才覺得她是一個正常人。

再比如,龐麥郎一個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的農村孩子,要做內地的周傑倫,輿論就會普遍覺得他是個神經病——拜託,周傑倫都在城堡結婚好嗎,請你先把自己的頭皮屑清理乾淨。

還比如說,柴靜做《新聞調查》和《看見》都沒有問題,她是一個記者嘛。可是她要出書,還要就環保話題發表兩個小時的意見,就會收穫很多揶揄——一個記者想做知識份子,那是撈過界。

最後比如說,有很多成功人士,他們也會私下告訴我,當年剛剛進入那個新圈子的時候,從衣著、舉止到談吐,是怎樣的感覺不對勁,就聯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了。他需要緩慢地去習慣和修煉。

我想說的是,走到某個地步,人人都可能是龐麥郎,難以被自己嚮往的階層接納。和百年前的于連、蓋茨比們相比,在社會主義的互聯網時代,跨越式的階層流動仍然是小概率事件。上帝決定把一個人放在什麼位置,他的社會地位、家庭環境、教育背景和性格養成就決定了他能夠走到多遠。社會各就各位,它允許一個人比原地往前走一點點兒,再走一點點兒,也許再一點點兒,不不不,但是夠了,再走,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假使人人都要卒子過河走到最後一步,現存的社會秩序就要亂套。除非你有槍,否則一個大學圖書館管理員就算可以忍受白眼,也絕不可能去領導一群大學教授。

這麼說好像挺讓人洩氣的。不是從小就說要理想遠大嗎,不是說要實現中國夢嗎,我想做一個更好的人怎麼了?歡迎回到現實世界,它就是這麼殘忍。汪峰求婚章子怡成功的時候,我松了一口氣,好像這樣才對。一個南城的北京姑娘,媽媽是幼稚園老師,爸爸和哥哥是郵工,嫁給西便門音樂學院的子弟,不是很好嘛。她長相漂亮,野心勃勃。她付出了很多,走了很多彎路,才得到後來的一切。一度,到她將將夠到最高那個階層的邊邊的時候,她成了格格不入被排斥的那一個。

有一篇著名的潑墨門時期的採訪,趙姨娘提到章子怡,說,哎呀,這孩子對金錢的態度和價值觀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呀,我從來都是捐錢不看數目字,可她從泰國買回來的項鍊賣給朋友,一條都要十幾萬,我都不好意思不買咯。看看這話,一口一個我們,一口一個她,分得很清楚。

你不要說趙姨娘後來如何如何,在核心特權階層看來,趙姨娘可能就是個龐麥郎式的人物,而在趙姨娘這樣的邊緣特權階層看來,章子怡這樣底層爬上來的姑娘,也是個龐麥郎。這個社會越往上走,其實等級就愈加森嚴,難以越雷池半步,就算生了男丁也不見得可以。已經上岸的成功者們,他們的祖先為此流過血,死過人。他們深深懂得,資源永遠是有限的。他們要捍衛自己的利益,而穩定的數目是一種秩序,讓人感覺安全。至於門外的野蠻人,做客可以,但要永遠在這間華麗的客廳待下去,甚至上樓進到書房臥室,這念頭稍微動動都算僭越。

至於鄧文迪,當然,她是一個奇跡般的存在。她才花了那麼一點點時間就從一個實習生變成了首富的第三任老婆。她的婚禮在他離婚的第17天舉行,在婚禮的遊輪上,她的尷尬和竊竊私語是顯而易見的。人人都覺得這無非是又一個GOLD DIGGER登堂入室的老套故事。不過你會發現,世界上是有真正的貴族的。著名的《華盛頓郵報》掌門人凱薩琳·格雷厄姆夫人,她走過來跟32歲的鄧文迪說話。她說,別害怕,姑娘,我當年也和你一樣手足無措。

我不敢嘲笑龐麥郎。2001年9月,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住在城鄉倉儲超市後面的地下室裡,我也很愛吃花生米,而且一個晚上從床板裡摳出60多隻蟑螂。此情此景,歷歷在目,它提醒我,要對掙扎的人好一點兒。

撰文:雷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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