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回到真正的高級時裝與其所傳遞的趨勢和理念本身,又究竟是誰或者什麼從根源上塑造了這些我們最終蜂擁追隨的時裝主流?換言之,是什麼“定義”了何為潮流?更有趣的是,這背後似乎有個新系統正等候著正式上臺?
曾經產生潮流的鏈條
《穿普拉達的惡魔》裡,Miranda Priestly 被她的崇拜者圍繞著挑選一條“不那麼重要”的藍色皮帶
在流傳甚廣的 2006 年電影《穿普拉達的惡魔 》中,有這樣一個對時裝愛好者而言必然印象深刻的橋段:
初來乍到的 Andy 看到主編 Priestly 正為籌畫拍攝造型而在兩條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腰帶中猶豫不決,便不免為這種 “毫無意義的愚蠢舉動” 笑出聲來,主編 Priestly 回頭答應她道,“......你認為你(通過購買你身上這件藍色毛衣)做出了一個將你與時裝產業隔絕開來的選擇,但事實是,這個藍色代表著數百萬美元的投入和數不盡的心血,正是這間房間裡的人為你從太多東西中選出來了這件毛衣。”
主編將天藍色、松綠色如何在Oscar de la Renta、Yves Saint Laurent 等一眾大師手中初現於時裝並爾後實現流傳改良、平價品牌的跟進娓娓道來,勾勒出了一個在長期媒體宣傳中已被大眾所大致瞭解的傳統的潮流孕生體系——從邀請制度管理森嚴的巴黎高級定制沙龍開始,合乎情理的邏輯始終是從位元高權重時裝屋設計直接出發,遞交媒體和高級時裝的直接零售商,垂直化的結構層理分明、資訊準確。
即使是看起來為這一體系注入“預謀” 干預因素的趨勢預測行當,也更多像個理論中的神話。在該領域的專家 Lidewij Edelkoort 說,“趨勢預測這門行當就好像是對未來的考古學。”
從色彩而言,國際權威彩通(Pantone)公司透露,其對流行色的選擇往往基於對過去一年社會及媒體報導走向、藝術及時裝史上過往風潮重現可能性、藝術及建築等領域整體導向的綜合。
專業時裝趨勢預測機構在廓形、風格上的預測路數則也大體相近。
面料方面,囿於技術上的特殊性,由面料生產商自己掌握了相當的權力,旗下尚未經營有自己工坊的品牌只能以新面料技術來創作新品,精細蕾絲、數碼印花、3D 列印的一次次的風潮更替,便體現了面料領導潮流的優越性。
經營環境上,更是“人手採摘”。“我們有大概四五十人,曾總是在巴黎的麗茲酒店開上幾天會議,選出那些我們認為有著流行潛力的元素作為潮流並為它們編寫故事、場景,這些成果最終被轉化為媒體材料、店鋪櫥窗,成為趨勢。” 曾任知名百貨 Bergdorf Goodman 時裝總監的 Robert Burke 向《紐約時報》這樣說到,“我們曾毫無疑問地掌握著開啟流行資訊的那把鑰匙——這還不過是不到十年之前的事情。”
Linda Fargo 和 Robert Burke,兩個掌握 Bergdorf Goodman 命脈乃至紐約風貌的人
與其兄弟 Julian Worth 共同創立知名趨勢預測機構 Worth Global Style Network(WGSN)的 Marc Worth,將這家影響著旗下包括 Coach、H&M、Kate Spade 等超過七萬個品牌企業或個人訂閱者的企業股權售出,Marc Worth 本人則轉型以顧問身份為品牌提供必要的創意支援,他堅信,即使面料廠商、色彩分析工作室、資料分析機構等機構有意策劃組織、幕後主導的 “預測” 都已經顯得頗為可笑——它們依然無法抵抗在近些年來尤為活躍的、體系中由下而上的變數,官方所聲稱的 “趨勢總結” 於是淪為更多像是一個對潮流演變的追蹤而已。
新時代:全民領導潮流?
2010 春夏的 Burberry Prorsum 首開時裝秀場直播先河,進一步擴大了由 NowFashion 提供即時走秀圖片和社交媒體上嘉賓自主拍攝內容等所創造的、便於任何人迅速得到時裝秀資訊並作出自我判斷的視窗,這在直接衝擊專業時裝媒體報導權威性的同時,飽滿視覺新鮮感對購買需求的必然刺激作用也被伺機而動的快時尚集團所抓住,其分析部門幾乎與前文提到的專業媒體、高級百貨共同開工,繼而通過其近十條甚至以上的產品線將一個滿含心血的時裝創意的風頭搶去。
當然,高級時裝終歸與時尚所面對的客戶群體不盡相同,但試想,曾經品牌聯合媒體將一個時裝創意的曝光度小心翼翼地維持在一個恰好的數量和速度之上,正是為了在挑起購物欲的同時,維持自己的既有形象。如今介入戰場的快時尚則深知,全媒體的爆發的時代裡,不再有一篇報導——無論這個媒體或媒介是什麼——足以成為消費者買單乃至進店的動機,於是渲染也趨於狂熱,數倍擴大了一個時裝創意在公眾面前的出現頻次。無論消費水準幾何,待到整個公眾群體看到高級時裝最終上市時,已經集體處於意興闌珊的審美疲勞,這從售賣情況和形象價值的角度對高級時裝在趨勢上的話語權形成了雙重打擊。
面臨著這種困擾與惶恐,時尚品牌的 “秀後即買” 手段不妨也被看作一種應對——相對於有些邏輯混亂的 “從快時尚手中奪回市場”,這更多是一場關於資訊制高點、趨勢話語權的復辟戰爭。
時任趨勢預測機構 NellyRodi 主管的 Le Louët 則在去年三月的採訪中向時裝商業評論(Business ofFashion)提出另一種建設性觀點:“在亂象下,大型時裝品牌轉而去經營自己的品牌形象也是明智的決定,即你如何和其他大牌區分開來。至於所謂潮流、當季主打款式則是用來去說服、呈現給客戶你的品牌如何理解當下的變化。” ——這樣來講,真正想去尋找那個真正足夠新潮、足夠強大、 足夠刺激並輻射到廣大人群之中的、創意人本人又有著十足本心全力以赴的潮流發力點,時裝行業將目光最終投到了尚未受到太多商業攪擾的年輕設計師身上。
時裝業內人的奪權戰
現實的觀察也顯示著,超長袖管的風潮由 2014 年誕生的品牌 Vetements 一手領銜,一系列以寬鬆廓形等為標誌的青年文化時尚的 “幕後主使” 也不必贅述。
Vetements 這個本應該是小眾 indie 的文化現象竟然得到了極為強烈的社會反應
近些年來,明顯的,LVMH 大獎、羊毛標誌大獎、英國時尚大獎連帶上中央聖馬丁設計與藝術學院等重要時裝院校的畢業展演在主流時裝媒體上所佔據的篇幅愈發拓展,各國相關協會、主要時裝刊物也通過贊助支持年輕設計師辦秀的方式讓更加新鮮的面貌去為時裝注入力量。
深究這一現象,從評委名單到獲獎者此後轉戰大品牌的路數安排,我們完全有理由將這視為傳統時裝財團、時裝評論人等老派聲音的新一輪幕後發力,試圖以輕巧的方式為流行話語權征戰。此外,除去對新生力量的選擇和“操控” ,我們也始終不應忽略傳統產業架構相對新媒體、快時尚而言難以比擬的專業感知力、系統協同性,其產出的打包完整的審美圖像往往可以隱形漂浮於我們的審美價值之上。
十餘年之前,媒體如 Carine Roitfeld 領銜的《Vogue》巴黎版、模特如 Natasha Poly 等,攜同Tom Ford 的 Gucci、Alber Elbaz 的 Lanvin,為那個時代賦以一個大氣而浪蕩的時髦符號。
十餘年之後,《Vogue》巴黎版已連續數月刊載新一代攝影師中翹楚 Harley Weir 的作品。評論家Alexander Fury、影像工作室 Show Studio 等則通過全媒體的開工將 Mary Katrantzou 等一眾倫敦先鋒設計一路加持至高位,當 Tim Blanks 在 Craig Green 發佈到第三季時已經坦然下筆其展演是“將載入時裝史上的一個重要時刻”,也正是倫敦等時裝中心以外城市開始大規模引入 Craig Green 作品至貨架上之時。
我們看到一個新的 “包裹” 已經正式包裝完畢了,那麼即使我們不再肯於靜下心來研讀一篇動輒千字的嚴肅時裝評論,只要我們站在輸送帶的這一端,便永遠都會收到一些什麼。
Harley Weir 的攝影風格已經跟當下的一類設計風格產生了交互的聯繫
Show Studio 和 Mary Katrantzou 一起產生了爆炸性的化學效應
潮流是什麼?潮流還重要嗎?
最後,談及潮流最終通過消費的實現,還有一點我們必須明白——在時裝的問題上,我們消費的從來不僅僅是 “它是什麼”,而是 “它代表什麼”。
由從趨勢預測公司到獨家報導媒體,層層謹慎交遞的鎖鏈狀潮流體系背後,隱含著的是一種頗具精英主義的時裝隱喻,即潮流所服務于的消費者群體有著通過購買這些儀式感極強的作品而代表身份、象徵品味的需求,精准的運作高級而體面、正合其意。時下,時裝則無疑被中產階級化了,不僅僅是急轉的速度消解了其中神秘,時裝也在社會輿論中被認為理應為更多人和更為輕鬆的生活趣味而服務,它對身份、階級的區分功能則日漸式微,成為泛生活化、社會化的產物。
以 “音樂節時尚” 為例,獨立音樂在近年來實現普及, Kendall Jenner 等一眾影響力出眾的時裝偶像亦紮堆 Coachella 音樂節,這直接地讓包括針織比基尼、波希米亞風格長裙等作為 “IT 單品” 迅速發酵、一步躍升第一梯隊的潮流陣營。它們甚至最先湧入快時尚的貨架,爾後才有高級時裝品牌的應需思考、成熟完善。
如今,究竟還是否存在潮流這件事?
有人的地方便成圈子,一年兩季成千上萬的作品接連發佈,其中也不可能沒有孰輕孰重、孰優孰劣的判斷。興趣極度分化,權威迅速流失,我們更多地願意將這概括為潮流的語義擴展而非消失滅絕:今年春夏的 “橫須賀夾克” 微觀如一個連面料都設限明確單品,前些季的 “Normcore” 則又龐大如一個表現形式豐富的生活方式。
在公眾理解力提升的媒體環境之下,我們可以明顯察覺到潮流的可操作性正逐漸增強,任何小眾媒體、任何獨立個人對同一個當紅事物的不同解讀都可能衍生為一個更為具象的新鮮潮流,獲得自己的觀眾,本質上依然根植於上述產業、社會影響的潮流也借此重裝了門面,實際上更為深刻地滲透入我們的生活之中。
編輯:Marc Ma撰文:Niroki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