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債人：注意，請叫我信用管理師
與影視劇中那種剃著光頭、渾身刺青、脖子上掛大金鏈子的黑社會催債人不同，眼前的這位文質彬彬，西裝筆挺、戴一副金絲眼鏡，總是笑眯眯的。今天，他來給我們講一講這份工作的酸甜苦辣、成功失敗的案子的和被債務人暴力對待的經歷。
姓名：黃詠維
年齡：25 歲
籍貫：廣東
大學專業：法學
從業經歷：入行5 年，經手案件超過6000件，總額數億元所服務品牌：DHL、UPS、奧提斯電梯等
（F=《男人裝》，黃= 黃詠維）
F：你剛才一直強調說不讓我們寫“催債”兩個字。
黃：嗯，“催債”是有學名的——它叫商賬催收。我們這個職業也有學名——信用管理師。除了商賬之外，我們還做很多其他的業務，比如營運分析，信用調查等等，信用管理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工作內容。
F：說一下你的具體工作吧。你是怎麼催債……噢，抱歉，怎麼進行信用管理工作的。
黃：接到單子之後第一件事情是分析，確定材料的準確度，然後會和債務人進行電話溝通。實際上大約80% 的案件都是通過電話解決的，因為有時候你也根本見不到債務人。我曾經接過一個案子，債務人是一個印度穆斯林，他曾在廣州做生意，欠了許多貨款，跑回印度去了。可是那個案子的債權人一直沒有主張他的債權，過了兩個訴訟時效（編者注：2 年為一個訴訟時效週期），通過法律途徑已經很難把錢要回來了。後來，我們就開始研究這個人的交易背景和他所信仰的一些東西。
F：信仰的東西……不吃豬肉?
黃：差不多吧，我們參考了一些伊斯蘭教義……《可蘭經》對我們來講，它就是一部文學作品，像《聖經》一樣。可是對於虔誠的穆斯林來講，它是比憲法還要有尊嚴的一個東西，他們心中對它有一種崇敬心理。我們在和債務人通電話的過程中就使用上了道德、議論和一些心理暗示，利用《可蘭經》中的一些經文表達了對他的質疑和譴責，最後，他把錢給還了。
F：我沒信仰，你怎麼辦?
黃：這只是一個例子，一兩年才會碰上一次。我想說的是，很多中國人是沒有信仰的。這種情況下，我們只得採取一些非正常手段了。
F：紮汽車輪胎、砸玻璃、快遞子彈……
黃：非正常的手段就是——先發律師函，警告債務人，如果還不起作用，我們會每天給債務人打電話。
F：每天打電話……那我換個號。
黃：那我們就只能上門了。一般來說，10 個案件中，我們會有2 個採取上門的方法，這要視標的（編者注：欠款金額）數額來決定，開個玩笑吧——比如說只有50 塊錢的欠款，那就沒有上門的必要了。
F：上門都幹些什麼?
黃：分兩種：第一種是調查，查水電錶、公司帳目什麼的，這是為下一步的訴訟工作提供資訊支撐。第二種，也是我們用的最多的，就是上門去談判，我們硬性規定必須兩個人同去，因為這涉及到錢，有時債務人會比較激動，情緒比較亢奮。
F：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黃：得有一個人在旁邊勸，讓他冷靜，另外一個人見機行事。如果他採取不法舉動，兩個人會有個照應。
F：不法舉動?
黃：有些債務人可能會用暴力方式：有一次債務人以推搡的方式，把我們從他們公司趕出門去了。
F：推搡……這也算不法舉動?
黃：對我們來講是的，如果有更過激的行為，那麼也要及時報警。實際上我還沒有見到過更過激的行為，最多的就是推搡。
F：然後呢？您又默默地去查水電錶了?
黃：沒有。我們後來站在門外，通過門縫跟他談——其實債務人完全有能力償還，他不缺那幾十萬塊錢，但要有一個臺階下：1. 他不希望自己公司員工看到債主打上門來；2. 把人趕出去也不能再請進門來。最後他同意了——我還，你先走，改天來取支票。
F：成功了?
黃：嗯，成功了。其實我們這行最後能成功追回的比例也就是38% 左右，其他的案子基本都屬於“癌症晚期病人”，這跟整個國家的信用管理體系的建設有關係，後面的手段再高明，也是很難解救的，回天乏術。
F：說個你走麥城的故事。
黃：多的是，每天都有。很多債務人表面上迎合你，但其實內心已經有想法了——就是不還。它就像一個麵團，無論你怎麼捏，就是天天捏，它都會返回原來的形狀。這個人群其實有一個特點——普遍都是五六十歲的女士。你跟她來軟的，她比你更軟，你跟她來硬的，她馬上“啊，沒問題，我去問一下，馬上打個電話回復給你”，其實她不會回復你。我們再追過去，“啊，忘記了，不好意思”。無論如何，你說的話，她都認可，但是你要交代她做的事，她都做不了。往往這類案子的標的數額都不高，你起訴她耗不起那個精力和費用，你不起訴她，她永遠不會還你。
F：你們一年能接多少案子?
黃：我們這個區一年就有七八千個案子。我入行5 年，接了有五六千個案子了，金額有四五個億，這其中一大半都是追不回來的賬，我現在每天都要打四五十個電話，成功率其實很低。唉，中國企業的信用狀況很差的。
採訪+編輯= 姜一
本文刊登于《男人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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