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餘夕雯 圖 朱丹陽
沿著上海繁華的南京西路，走過名品林立的櫥窗，在陝西北路拐角處有一家老字型大小國營旗袍店。招牌“龍鳳”奪人眼球，驕傲得仿佛這街上沒有它的對手。
這是真的，始建於1936年的“龍鳳”是中國目前唯一旗袍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最大特點在於全手工的精細製作，鑲、嵌、滾、宕、盤、繡，每一個步驟都必須耐下性子慢慢磨，急性子幹不了。
今年50歲的江滿宗是店裡的裁縫老師傅，很多人慕名而來定制旗袍，都是沖著江師傅的手藝。做一件旗袍，最考驗裁縫功力的是三個地方，領子、滾邊和盤扣。江滿宗的拿手絕活是做盤扣。
老底子的杭州人，都聽過這樣一句話，“真正的本幫裁縫是男人多”。就像幼稚園為什麼偏愛男老師一樣，有時候男人的細緻，與女人不同，他的柔中還帶著幾分剛烈。
江滿宗就是這樣一個一絲不苟的男人，他也是今天為數不多還編得一手好盤扣的技藝傳人。人到中年，仍保持著挺拔好身材，紋絲不亂的頭髮搭配著一口吳儂軟語，笑意盈盈的臉上透露出上海本幫裁縫的講究與精准態度。
盤扣，也叫盤紐，就是旗袍上的紐扣。現在很多衣服上常見的紐扣都是西式的，用整塊堅硬的材料打洞而成，中式的盤扣則更精巧，它是用一種叫作“袢條”的折疊縫紉布料細條盤起來的，不同的盤扣，需要做不同的布條，圓布條和扁布條分別適用不同種類的盤扣。如果弄錯了，就盤不出好看的盤扣。但江滿宗說，一個扣子，無論花樣怎麼複雜，也只是一根布條盤到底，中間沒有斷層或者接合。
編盤扣的手藝，江滿宗從十八九歲就開始訓練了。1984年，高中剛畢業，他被分配進服裝廠當學徒。四五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跟著60多歲的老師傅學手藝。做裁縫學徒的第一步，得要先學裁剪。
師傅不愛多言，經常只示範一遍就走開了，小學徒們想偷師老師傅記的筆記資料，發現都是些看不懂的特殊符號，“那時候的老先生很多都不識字，他們會有一套只有他們才懂的記數方式，像密碼一樣，我們都不懂”，所以，細節、門道都得靠自己悟。江滿宗白天量尺寸，晚上就去幫人裁剪。每天差不多要一直做到晚上11點鐘光景，縫紉、繡工、盤扣到量體、打樣，一路學下來，一般需要3年時間。“每天看師傅做衣服，真的是看不厭的”，而比師兄弟們多花的心思，就是編盤扣。江滿宗會把裁剪下來多餘的碎布頭收起來，折疊成細長的布條，照著師傅的步驟，慢慢編。
裁縫的手都是極巧的。1990年，江滿宗結婚成家。他花了幾個通宵，親手為愛人做了一件中西結合款式的新衣。除了自製結婚新衣，婚前家裡給準備的幾床新被褥也是江滿宗縫好的。“那會兒，我愛人都不會針線活，全是我縫。”
上世紀80年代，裁縫這個職業的吃香程度放到現在很難想像，因為衣服式樣的選擇很少，家家戶戶辦喜事，新娘子壓箱底的幾件衣服，全都得是中式傳統的衣服。供不應求，做衣服成為很緊俏的事情，是要排隊領號子的。誰家要做衣服，裁縫師傅要被請到家裡去，好菜好飯款待，江滿宗就趕上過這個好時代。
一件旗袍，大到制衣的技巧，小到衣袖的縫合，從裡布到滾邊，完全都是手工縫製而成，要看不出這些縫製痕跡，需要的就得是頂尖的功力和針法。在江滿宗看來，這是機器所代替不了的。就像張愛玲說的：“再沒有心肝的女子說起她去年那件織錦緞夾袍的時候，也是一往情深的。” “龍鳳”老字型大小裡每一件旗袍的韻味都很特別，如果換一個顏色，甚至換一個裡布，可能出來的味道就是完全不同的，它最能彰顯女人韻味。
去年，湖南衛視《偶像來了》節目請江滿宗為女明星們量身定制“龍鳳旗袍”，並拍攝了一套老上海畫報。寧靜選的是黑色款，化身夜上海歌姬；蔡少芬穿的是一件金絲旗袍，扮作豪門闊太；林青霞則是一襲紅色旗袍加身，昔日十裡洋場的萬種風情仿佛就在眼前。林青霞是江滿宗年輕時候的“女神”，給她量體裁衣的經歷，回憶起來還是有點小激動，“雖然年齡大了，身材肯定不如小姑娘的時候，但氣質真的很好，也很有親和力。”
一般人都以為旗袍挑身材，江滿宗卻說，只要做得好，旗袍是可以適合任何人的。
隨著定做的旗袍越來越多，江滿宗逐漸也成為了這方面的行家。他發現，雖然市面上旗袍的款式眾多，但在旗袍上最能起到畫龍點睛作用的就是盤扣的樣式。
說起來，盤扣裡頭的講究是很多的，起源於漢代，有盤、包、縫、編等多種手法。花樣也繁多，比如最傳統的是一字扣，結婚要用雙喜扣，老太太生日要用壽字扣。過去的大戶人家，還會按照月份不同來搭配旗袍上的盤扣花形，春天配蘭花，夏天配荷花，一年可以變出12種花樣。還有蜻蜓扣、菊花扣、如意扣……
不過，“龍鳳”一輩輩流傳下來的圖案，江滿宗和師兄弟們並不滿足，他們經常聚在一起研究，在樣式設計和顏色搭配上下功夫。盤花分列兩邊，有對稱的，也有不對稱的。小小一枚盤扣，藏著最獨特的匠心。他們還研發設計了一些專門作為藝術品的盤扣新款式。來“龍鳳”店裡的顧客，不僅會定制旗袍，有些就是專門來定制藝術盤扣的。
江滿宗的手指細長，編盤扣時技法熟練，編法跟中國結相似：“這就是個熟能生巧，男人編起來一點也不輸給女同志的。”一件旗袍一般要用到四個花扣，領子兩個，衣襟兩個，江滿宗完成四個扣子，最快也要兩三天的時間。
現在，他做的盤扣很多人願意花高價買了去，用鏡框裝飾起來，當成藝術品。2014年，在上海世博園寶鋼大舞臺的中國元素展區，老上海傳統特色的“龍鳳旗袍”展位門口人潮湧動，江滿宗現場展示了傳統盤扣技法。而在此之前，“龍鳳”老師傅們製作的一套12生肖藝術盤扣，還在法國盧浮宮展示，售價突破了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