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花友:雨中木槿
“七零後,原名付娟,
江蘇徐州人,現居常州。
常於生活間隙裡,用文字記錄點滴。
熱愛草木,想成為植物中的一員。”
我一直把那種紫色的小花叫迎春花。
因為她是故鄉田野裡開得最早的花。
陽光與風在田野肆意奔跑,河水沿著縱橫交匯的水渠潺潺地前行,一直流淌到新耕的田地裡。空氣裡彌漫著泥土的芬芳。母親在田間整地翻田,我在田埂玩耍。
那些貼著地面開著的小花,瘦瘦的,怯怯的,從灰綠色葉間文靜地露出點點柔柔的紫煙。
那麼的渺小,卻又那麼好看。像不會飛的紫蝶,落在香暖的大地。
我的時光因此不再寂寞,我蹲在田埂上,掬起一朵又一朵紫色的花瓣,母親在田間很踏實很安心地勞作。
從地頭經過的大爺大娘們,都對著媽媽誇獎我,說我很乖,媽媽也誇我省心。他們說笑聲傳出很遠很遠。沒有人注意到田埂開得很寂靜的紫花兒,是那紫花兒陪我度過那枯燥的光陰,寂寞單調的童年。
小時候我最喜歡割豬草。
放學回家,一個村的小夥伴聚集在一起,歡天喜地地奔向田野,割豬草。初時我也喜歡熱鬧,和夥伴們蜂擁著搶一片長勢茂盛的豬的最愛。
一群野孩子在田野亂跑,遇見一處繁茂的豬草,都一窩蜂地上前搶。
好好的,新鮮的,肥嫩的一片草兒,不問三七二十一,亂砍一氣,搶到籃子裡的還沒有糟蹋得多。
我只顧停留在眼底的一棵棵健康完整的野草兒,小心的去采,再抬頭,眼前一片狼藉,夥伴們已經無蹤影,不知又到哪兒撒野。
從我們村的田地跑到另外村的田地,再繼續跑,這樣下來,收穫還是微乎其微,我搶不過別人,也不和別人去搶。
一路上我看到很多嬌嫩新鮮的野菜,被一群夥伴丟在身後,我想慢下來采,只是我怕掉隊,被落在空闊的田野,我害怕那種孤零零的感覺,如離群的孤雁。
夕
陽快要掉進遠處的槐樹林,大家看看籃子裡,還覺得不夠多。這時會有誰帶頭,鑽進一家繁茂的洋麻地,稀裡嘩啦一通折騰。挺拔的株株洋麻慘遭襲擊,腿斷腰折,葉被撕破,一片淒慘。大家一路嬉鬧,滿載而歸。
第二天就會有咒駡聲從那片受傷的洋麻地傳播開來。
母親這個時候會表揚我,割不到豬草是小事,不要糟蹋人家莊稼,丫丫做得好。我的心裡,必吃糖還甜。
有一年春天開始,我不再和夥伴們四處瘋,一個人在村子附近割豬草。
有種草兒,很不起眼,它不像薺菜那樣生長在莊稼地裡,與莊稼爭奪地勢和營養。
它星星點點散落在槐樹林間,小河岸,水渠上,溝旁。
在微醺的春風裡,細細的莖挺起朵朵紫色的花瓣,輕柔娟秀。點點,點點,淡紫,淺黃,告知我春來的訊息。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它是我心裡的迎春花。
風吹拂耳際,每一縷陽光都在花草綠葉間寫出暖意,紫燕繞柳呢喃。一群小夥伴瘋瘋癲癲遠去了,他們去尋找更茂盛肥美的草兒。只有我一個人看上了那一簇簇貼著地面生長的野草,還開著紫色的小花。我用小鏟子挖起一棵棵帶著紫色花朵的草兒,我挖得仔細認真,每一挖起一棵都會叮一些泥土,我總要在手裡輕輕抖落一下,就會有春土和著春草的味道在空氣裡彌漫,很好聞。很輕地裝在籃子裡,那些依然明媚的花朵,像天使的面龐,楚楚可人。
遠遠看著村子上空已經炊煙嫋嫋,還可以聽到村子裡各種溫馨的聲音,身邊的田野有了人間煙火的情調。那一朵朵細碎淳樸的紫色小花,輕舒慢卷,開出了對田野的敬仰。
風很暖地吹過,滿地的紫色清揚起薄煙的輕柔。村子裡有誰家母親叫孩子乳名的聲音,從小河那邊傳到這邊,那一刻,一朵紫花在我掌心染香了指尖,染香了我那單調而又純真的童年。
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了那些帶著泥土芬芳的紫色花兒。
夥伴們看到我滿滿一籃子踏踏實實的紫花菜,問我哪裡有這樣奇特的野菜?他們仰著臉怎麼能看見呢?
那紫色的花,那麼平淡渺小,矮矮的,緊緊貼著大地母親懷抱開著。把堅韌的根深深紮進溫暖的泥土,默默無聞點綴早春的田野。
只要低眉,滿目都是清寂無言的紫色倩影,盈盈淡淡,美就在這一低眉的瞬間,氾濫。
兒時我還喜歡看秧苗田。
四月份,稻秧剛落穀。
那些稻芽從青灰鬆土裡剛剛冒出銀針一樣的芽,根部還是一顆顆飽滿的稻粒,根還沒紮穩,又不能灌水,所以招惹鳥雀們來啄食。
於是最初幾天需要人看著。
秧田上是一條很高的大渠,小夥伴們都喜歡用一條很長的繩子,綴一些塑膠紙,從田那頭拴上,拉到田這頭的大渠上。小鳥來吃幼苗時,看見了就拉一下身邊的繩子,不影響在樹蔭下打撲克、跳繩、丟沙包,或者別的遊戲。而我喜歡坐在大渠坡上看書。
我躲在傘下,把三月有點灼人的日光拒絕在一把傘外,紫色小花星星點點佈滿坡上,坡下秧苗嫩綠嫩綠。那樣恬淡的時光就像是夢境,如今沒有了。
我家臨邊的地是一個老太太看的,我叫她表奶奶。她有點癡呆,兒媳婦不待見她,她的耳朵聾眼睛也花。她的秧苗一般都是我幫她看著。
有一天,她傻傻的坐在地頭發呆,她兒媳婦有事情,把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讓給她看著。
田頭的紫花開得很俊,她采了幾朵給孫女玩。
孫女把花放在嘴裡吃,卡住了,幸虧她兒媳婦趕來及時,拍拍孩子背把花瓣弄出來了。
其實事情已經過去了,她兒媳婦罵她老不死一點用沒有。
只看見那老人沿著這條開滿紫色小花的水渠,很安靜地向南走。很多人看見她走,她很安靜的樣子,沒人知道發生什麼。
後來,老人的兒子發動一個村裡的人去找,找遍了能找的地方。那個刻薄的兒媳婦等老人回來,彌補昨天犯下的過失,等白了一頭黑髮。老人一直沒有消息。
很多時候愛和親情該珍惜的時候不去珍惜,等到想珍惜的時候已經晚了。
那條水渠的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靜靜流淌,兩岸紫色花兒靜靜的開了落了,落了開了,開了落了
直到今天也沒有老人活著的消息,也沒有見死去的屍骨。
難道老人是一朵花嗎?
那種開在故鄉大地上紫色的花,靜靜的開,靜靜的落。
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不然每每想起那個老人我都會疑惑和悲哀。
在江南的某一天,我和女兒從一條馬路走過,隔著一條小河,看到小河那邊紫煙曼妙
我突然想起村莊,想起原野,想起紫色小花的春天。
我飛奔著繞過小河,撲進那片紫色雲煙裡,我看看這一朵,看看那一朵,每一朵都是我熟悉的,想念很久的知己。
多麼巧,我的絲巾飄起和花兒一樣的紫,女兒用手機定格了我和紫色小花低眉喃語的圖畫。
直到今天,一個叫紫花地丁的女子,她的人她的文和名字一樣清靈婉約。
她喜歡我那張紫色絲巾隨意飄落在紫色花叢的圖片,她告訴我那紫色小花的名字——紫花地丁。
它的花語是:誠實。
於我而言,紫花地丁她所擁有的品質不僅是誠實,還意味著那些慢慢老去的舊時光。
那些紫色的小花開得多歡快。
一轉眼,三十年過去了,我現在多麼渴望回到田野,哪怕孤單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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