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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綠 伊香保

新綠伊香保

李長聲

我喜愛春天的山,準確地說,是喜愛滿山新綠。東山魁夷“只用從青到青綠、綠、黃綠的系統把色彩統一”畫出來,深深淺淺,層層疊疊,而且靜靜的。

冬天裡煙熏塵蒙,北方街邊的松樹是黑的。驀地有一天新葉從煤堆似的樹叢脫穎而出,那才叫亮眼。正當新綠時,讀穀崎潤一郎的隨筆:“聽熟知伊香保四季的人說,還是新綠時景色最好。伊香保的新綠確是說不出來的美觀。”美得連寫出名篇《陰翳禮贊》的大作家也說不出來,應該趨時去看看。

也入住千明,穀崎說他住著“首先是舒坦”。房間裡放了一本《不如歸》,如某些酒店備置《聖經》,原來這本使德富蘆花一舉成名的小說劈頭就出現該旅館——“上州伊香保千明的紙屏敞開,女人眺望黃昏景色”。旅館說明沒有提穀崎;文學且當作遊玩的起興,況且溫泉泡得好,不管這種事。

德富蘆花是熊本人,生來膽小愛哭愛生氣,十一歲時,年長五歲的哥哥德富蘇峰說服父母,讓他跟自己到京都讀書。幾年後蘇峰成立民友社,創辦《國民之友》月刊和《國民新聞》報,蘆花也入社,做筆譯,寫雜文。他說過:“我的嗜好一開始就在文藝,我的力量在宗教,對政治沒有多大興趣。”苦熬了十年,偶然聽人講了一個“再也不要生為女人”的故事,興起寫成《不如歸》。蘇峰當初立足于平民主義,但打敗大清後俄、法、德三國逼日本退還了清朝割讓的遼東半島,使他轉向國家主義。《國民新聞》變為政府的御用報紙,蘆花憤而寫《告別辭》,跟哥哥分道揚鑣。他寫道:“我從很久以前就發覺我們的傾向不同。”怎麼不同呢?“就是在經世的手段上也是你置重於國力膨脹,執帝國主義,我汲取雨果、托爾斯泰、左拉諸大人的流波,執人道大義,執自家的社會主義。”所以,“真理之山多峰”,咱們就各立一峰吧。這篇絕緣書在社會上卷起大波,人們總覺得文字底下必另有隱情,競相索解。托爾斯泰給辜鴻銘回信的1906年,蘆花要去俄國拜訪他,寫信說本人“職業是頗為拙劣的小說家,而社會信條是社會主義信徒,但不贊同其他社會主義者的非戰論,徹底主張征討俄國”。

二人寫名字,德富蘇峰(取自熊本的阿蘇山)的富是寶字蓋兒,而德富蘆花(愛蘆花沒什麼看頭)的富是禿寶字蓋兒,似乎也宣示兄弟失和。十五年過後,蘆花在伊香保養病,叫來了蘇峰託付後事,半天後病故於千明旅館。除了葬禮,蘇峰從來不談不寫弟弟的事。他去世四十年後的1997年,孫子發現了一份遺稿,是戰敗後蘇峰被指為戰犯,蟄居草庵口述筆錄的,“不為公之於世,世上對於我兄弟有誤解,所以為子孫回憶,留記錄於茲”。付梓問世,蘆花已去世七十年。蘇峰所寫當然是一面之詞,卻也是對歷史的交代,也省得後世像和尚解結一樣費猜想。

伊香保那裡有德富蘆花紀念文學館,石上刻了一首蘇峰悼念蘆花的七絕:牢騷湖海少知音,想到當時淚滿襟,花木成蔭人不見,九泉唯合識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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