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雲”
鄭彥英
父母第一次來鄭州的時候,是我轉業到鄭州的第三年。那時,我剛剛有了一套六十平方米的房子,父母很高興,給我說著村裡的新鮮事,說著說著,說到村東頭三娃他娘。
三娃在西安工作,花錢讓他娘去了一趟華山。娘回到村裡後,高興得吹了一個秋天。最生動地就是說她走到半山腰裡,雲飄到她跟前不走,她用手摸雲,雲還不走。弄得一村人都激動不已。陝西話的摸,發音如卯字的發音。於是,一村的人見了三娃他娘,都會情不自禁地問:“你‘卯雲’了?”她就自豪地回應:“‘卯雲’了。”“雲是光的還是澀的?”“不光也不澀,覺著抓住了,張開手啥也沒有。”
父母關於三娃他娘“卯雲”的敘述,給了我極深的印象。我想,我也應向三娃學習,讓父母“卯”一下雲。
於是,在以後的日子裡,我讓父母到國內外旅遊了幾趟。開始的時候,父母每每回來,都拍一大堆照片,激動不已地給我說著“卯雲”一類的見聞,漸漸地就不那麼激動了,照片也拍得少了。那次父母從山區回來,說到“卯雲”,反倒奇怪一村的人為啥會對“卯雲”新奇:“不就是個雲麼,跟霧一模一樣。”
我聽到這話很高興,心想,父母已經見多識廣了,“卯雲”已經不是他們最新奇的感覺了。
父親繼承了爺爺的愛好,早晚各溫一盅酒,就一個小菜碟,吃一口菜,咂嗞一口酒,吃三口咂嗞三口,盅裡酒就淨了,他最後將酒盅送到半空中,緩緩放下,吸一口氣,吸得很滿足。 那一天我去看父母親,父親剛剛喝完酒,對我說:“我這一輩子,就是死,也值了。” 我連忙攔住他的話,說往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沒想到就在說這話不到一年,父親下棋時一歪頭,離開了我們。我從電視連續劇《大瓷商》景德鎮拍攝現場趕到北京轉機到西安,我在機場淚湧如泉,到了家裡,看見父親安靜地躺在床上,我撲騰跪下,把頭在水泥地上砸得咚咚響。 母親把我拉起來,說:“你爸走得乾乾淨淨光光堂堂的,走得心滿意足的,不說把世上好吃的吃全了,把世上好穿的穿全了,就是‘卯雲’,也卯得數不清回數了,還有啥傷心的,這是喜喪。” 一番話說得靈堂上的所有人都點頭稱是,我的心才稍微平了一些。
後來一天,我到黃山參加論壇,山上雲遮霧障的,整個人都在雲裡,不要說“卯雲”,連呼吸都是雲,人跟雲簡直融為一體了。我不禁想起了村裡人所說的“卯雲”,想到了父親喝酒時滿足的神情,眼裡便有淚流下來。 同行的朋友問我,看到雲霧怎麼會哭,我擦擦眼說:“不是淚,是雲在‘卯’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