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看反面瞧
葉延濱
生活中有運氣這個東西嗎?肯定有。運氣又是什麼?肯定說不明白。我只知道,有時候發生一件不愉快的事,會有接二連三的倒楣事接踵而來。像在一間黑屋子裡,當的一聲,額頭撞了牆,一轉身,膝蓋又碰到桌子角;你想趕緊走出這個黑屋子,越是慌張越是跌跌撞撞,弄得狼狽不堪。當然,也有這樣的時候,一件好事如同天上落餡餅砸中你的頭,隨之而來,彩票中獎,職務提升,好事連連。
紛至遝來的壞事,會讓人張惶失措。這種情形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黑屋子裡靜下來,平心靜氣,讓身子不動只讓腦子轉起來。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說的就是倒楣時的定神咒語。黑暗不會馬上過去,但靜心呆在黑暗中,你的眼睛會逐漸看清黑暗裡的物件,看清了就有辦法邁過去。好事連連之時,就像滿天繽紛焰火,花了眼但別亂了心,該收穫的收穫,該感恩的感恩,該謝幕時別賴著不走。老天爺都有四季輪替,想明白自己還不是老天爺,熱的來,冷的去,實在是自然常理,別執拗擰巴可惜了老天給你的有數日子。
人都有光鮮亮麗神采飛揚的時候,也有灰頭土臉不示於人的隱私。大佬富豪們坐在臺上,名牌西裝,高聲談笑,露出一排整齊如儀仗隊的白牙。明星佳麗站在聚光燈下,雖已是當媽當奶的人了,仍天真若少女,眉目傳情,傾國傾城迷倒滿場粉絲。且慢,我們還明白另一面,在他們下了台,離開了聚光燈,逃離了大眾視線的時候——他穿一個大布褲衩,露出鬆弛的脊背,讓那個被西裝束縛的大肚皮放肆地鼓出來,那一排雪白的牙放在小桌上,癟嘴吸著一支煙,那嘴邊的皺紋像一圈花瓣。那明星卸妝後的模樣不便寫出,怕這短文被當成黃色恐怖小說,給槍斃了。
知道這一點比不知道或忘記這一點好,因為這一點會讓你知道,老天爺對你不薄,你的模樣和你的光景也不比他們差多少。反之,我們也要感謝他們花錢費力裝模作樣,如果在臺上的那個人,光著脊背,腆著肚皮,說話漏風,手摳腳丫,你能坐得住嗎?一隻孔雀抖開彩色的尾羽向你走來,你會欣賞那美麗的羽屏,這時它轉身向另一群人展示它的美麗,你於是無意中看到那彩屏後並不美麗的鳥屁股。這不是孔雀的錯,因為它不知道它還有醜陋的部分。人是應該知道這一點的,展示和遮掩,同樣是重要的美學實踐。
我有個朋友講,我們這一代中國人,過了上千年的中國人的日子。他說完還給我解釋說,小時候,茅屋油燈柴火灶,老牛鋤頭加扁擔,與千年以前的中國人沒區別,現在是天上有衛星,地上有明星,收破爛的也揣個手機,賣蘿蔔的也網上交易。我想的沒他那麼長,長到了千年。我只是清晰地感到,人們流動的方向發生了變化。上體育課時老師喊“向後轉”,一秒鐘,隊伍就向相反的方向前進;而我看到的整個社會的轉身,幾乎是一輩子。少年時,全社會都宣揚“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出現了全國名人董加耕、邢燕子,於是成千上萬的城市青年到農村去插隊,“接受再教育”。後來知道了,那是因為計畫下的國民經濟不能給城裡的年輕人提供就業崗位,只能讓他們去農村和農民分一碗粥。改革開放了,城市出現了大量的就業機會,農民像開閘的潮水湧向城市。兩股巨大的人口遷移的潮流,相差太大,只說一條,說一個白麵饅頭:那年月當知青,吃糠菜雜糧,節日裡也許能吃上一個白麵饅頭;現在農民進城,電臺的播音員說,農民工生活十分艱苦,每天就吃饅頭喝菜湯,把省下的錢寄回家……一隻饅頭,是知青時代最高的理想美餐,也是今天最低的生活標準。
習慣了,遇見好事壞事,聽見讚揚批評,面對說長道短,換一個位置,變一個角度,再想想,就會發現生活真的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