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情說吃|姥姥的丸子湯

本來是想要寫點什麼文章。可是想來想去，卻想起了很多年前，姥姥的丸子湯。

小的時候，父親長期出差，母親帶著我寄住在姥姥家。由於母親是醫生，工作非常忙碌，所以負責照顧我的人其實都是姥姥。我小的時候特別頑皮，現在想想，當初一定給姥姥添了不少麻煩，可是姥姥還是很照顧我的。

在姥姥家的時候，一天最愉快的是接近傍晚的時候，院子裡會來一個賣烏豆的爺爺，推著一輛小車，車上有一口大鍋，一床厚厚的被子蓋在鍋上，揭開被子，就是熱氣騰騰的烏豆還有花生或者毛豆。

每天一聽到“熱——烏——豆！”的叫賣，我就扯著嗓子喊“姥姥，賣烏豆的來啦！快點，一會他走了！”姥姥走出來，手上拿著五毛錢。我從她手裡拽走那張紙幣沖出門去，飛奔到攤子前。賣烏豆的爺爺笑呵呵地用一張報紙，卷一個錐形的紙筒，賣給我四毛錢的烏豆和一毛錢的毛豆。我就唱著兒歌回屋了，如果趕上晚報已經送來塞進報箱了，還要踮著腳把報紙從那小小的一格信箱裡拿出來一起帶回到屋裡去。

我不喜歡吃烏豆，每次都要主動請纓，一是小孩子喜歡跑來跑去的玩耍，二就是貪圖那一毛錢的毛豆。春天的毛豆煮熟以後綠的那麼嫩，一咬一汪水在嘴裡含著，整個下午都覺得有滋有味 。

姥姥是喜歡烏豆的，買回來的烏豆倒在盤子裡，晚上等外公回來的時候，總要喝上一盅，姥姥也奉陪，必然是烏豆佐酒。兩個人聊天都是我聽不懂的話題，只是在孫輩眼裡，兩人感情甚篤。後來外公早逝，賣烏豆的老爺爺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不再光臨那個小院，我也再沒有機會，替姥姥跑腿了。

細想起來，小時候的時間，真的格外長。長到我可以中午下課以後，坐幾站公車回家。吃完飯跟姥姥一起睡午覺，然後再坐公車回學校上課，每天如此，中午回到家中，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定已經在桌子上等我了。可是頑皮如我，經查被責罰。直到有一天，忘了是犯了什麼不得了的錯誤，老師乾脆就把我留校了。

那個時候，大家都沒有手機，是一個想要聯絡誰需要就要守在電話機旁等待一天的年代。而留校本身就是懲罰，老師也沒有給我時間去通知家人。我忘了當時是被罰抄作業， 還是別的。只記得心裡一直在想，姥姥要是等不到我回家，她一定會著急的。

在終於等到老師覺得我承認錯誤態度良好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在回家的公車上，我一直站在司機身邊碎碎念，叔叔您能開快點嗎，我放學晚了，我姥姥要急死了。現在想起來，還記得那時候午後的街道那麼空曠，好心的司機叔叔猛踩油門，我死死地抓住司機身後的銀色欄杆，使勁看著前方的路，好像那樣能讓車更快一點。

好不容易到站，剛下車，就看見姥姥胖胖的身影，在路口那裡張望。我跑到她跟前，看見姥姥手裡抓著一個巨大的麵包。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餓了嗎？”然後抓著我的手不停地說“飯都熱了兩回了，看你還不回來。我怕你回來來不及吃飯了，給你拿了個麵包，要是沒時間了就拿上麵包趕緊回學校。現在還來得及，趕緊回家吃飯去吧。”我本來又擔心姥姥著急，又怕被責駡，誰想到姥姥一句沒提自己是怎麼焦急的等著我，只是牽著我的手，領我回家。

回到家裡桌子上擺著一個大湯碗。姥姥揭開湯碗的蓋子，那是一碗冬瓜丸子湯。可能是放的時間真的有點長了，冬瓜不再那麼碧綠透明，而是微微的染上了醬色。肉丸子胖胖的，漂浮著。熱氣飄散出來，帶著香油和蔥花的香味。我端起碗來，眼淚不知道為什麼就一顆一顆掉在碗裡。怕姥姥看見，只能大口大口的喝湯，一直不敢抬頭。姥姥坐在一旁，一邊給自己盛湯，一邊說“慢點吃，還來得及呢。”

其實那一天的記憶，就停在這裡，我不記得我後來回到學校有沒有遲到，也不記得晚上媽媽回來的時候，姥姥跟媽媽都說了些什麼。甚至不記得當時桌子上還有沒有別的菜了。就只有那一碗丸子湯，和我又內疚又羞愧的眼淚混在一起的味道。

後來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那天，腦子裡描摹著姥姥坐在飯桌前，看著掛鐘擺來擺去，而我遲遲不歸，一會站在窗邊盯著路口看，一會又轉身去熱飯。實在等不來我，想要出門找我，又怕錯過萬一會打來的關於我遇到意外的電話的那種焦灼。

我想，等我長大了，要帶姥姥去吃很多好吃的。我要讓她高高興興的，不再為了外孫女被留校而焦急。 可惜還沒等到我長大，姥姥就去世了。她給我做過那麼好喝的丸子湯，卻沒來得及等我帶她去吃什麼。我來不及的報答她，只能把那碗丸子湯的味道，使勁的記在心裡。